?2 宁四
殇庸二十九年。
雪韧不是初来京师。
最起码,他对这个繁华的天子脚下并不完全陌生。记忆也许模糊,却残存着几分儿时岁月的暗影。那不是一段开心的往事,所以雪韧潜意识里是抵触的,甚至也有了反感,总觉得那歌舞喧哗的地方充斥着糜烂的气味。
大雪初降,四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城门一开,买卖铺户也就随之开张,一些早茶铺亮起招牌,炉灶被火焰烘得暖融融,热气扑面而来。
他刚坐下,店小二就甩着毛巾跑过来,“呦,客官来挺早,想吃点什么?”
雪韧搓搓生着冻疮的手,思索片刻才说:“我要两个馒头,一碗豆花。”昨天没来得及赶在申时前进城,结果被困在郊区破烂的山神庙过夜。更不幸的是干粮吃尽,水壶喝干,他硬是打坐调息忍了一晚,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噜叫。
“嗯,好咧,您稍等。”店小二记下来,转身张罗。
雪韧左右看看,这家“李氏饭铺”收拾得干净利落,看得出掌柜的是个精细的人,里外布局得井井有条。几个零星的客人,形形色色,店小二却依然服侍得当。热腾腾的豆花馒头端上来,雪韧不再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地填饱五脏庙。馒头松软,豆花甜腻,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无异于山珍海味。
这时,门帘一掀,冷冽的雪花呼啸着卷入温暖的室内,火盆的焰苗随之疯狂摇曳。雪韧眼皮都不抬一下,右手拿着筷子夹馒头,左手的袍袖一甩,一股柔力自内向外抵制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风势,再看火盆,噼里啪啦响,恢复了先前的和谐。
进门的一共是三人。
为首的是位头带书生巾,身披雪白绒氅的年轻公子,看年龄不过二十上下,脸庞乍看之下除了容姿俊逸、举止雍容之外没什么特点,再仔细瞧,平和的外表下一双幽深的眸子熠熠生辉,透射两道明澈的光芒。黑靴踏进小铺的一刹那,他有了感应似的,朝着那对外所来的逆风瞅去,不意外地注意到了端起豆花碗,一口口啜饮的雪韧。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朝身后两个周身玄黑的少年说:“咱们唐突了。”
“公子,进屋内吧。”其中一个骨架纤细的少年带着浓郁的鼻音说,“侍剑先去后面的马厩把马喂一喂。”
年轻公子不置可否,目光径自盯着雪韧,对周遭充耳不闻。
“我去,你陪公子!”同侧高侍剑一个头的少年半途中截走马鞭,不由分说解开斗篷巧妙地搭在同伴肩上,迈步从他身边擦过,走出小铺的旁门。
“伏刀——”侍剑睁大眼,懊恼地说:“公子,你不觉得伏刀越来越嚣张了?他竟然当着您的面——”
年轻公子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在下,好笑地脱掉手上的翻毛皮套,“责怪他当着我的面越俎代庖抢走你的任务,还是责怪他随意解斗篷有伤大雅?”
侍剑秀气的脸庞泛起一层绯红,抓着那件犹有伏刀粗犷气息的斗篷裹住双肩,“属下只是伤寒,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你认为他小看了你,我调他离京就是。”公子眉眼含笑,手指捏住一个杯子,不等店小二过来径自斟满一杯,倒在托盘上,另外又斟一杯,“反正没有伏刀,还有侍剑你在身边跟随,怎么样?”
“不!不用!”侍剑忙不迭改口,紧张兮兮地瞅着主子,“公子,你不是说真的吧!那家伙如果不在您身边伺候,恐怕很多事属下会……”
“力不从心?”公子笑吟吟地望着他,替他说,“看来左膀右臂我都少不了。”顿了顿,注意到那个归来的高大身影,戏谑道:“本以为侍剑能够独当一面。”
“公子有事,侍剑自然独当一面。”侍剑握紧拳头,受不了刺激,“至于伏刀那个莽汉,只会在一旁唠唠叨叨帮倒忙添乱!”
年轻公子笑吟吟托着下巴,玩味地隔岸观火,“哦,这样啊,没想到伏刀这么笨,给咱们侍剑惹了很多麻烦呢。”
“嗯,幸好公子理解属下的难。”侍剑犹不知大难临头,仍一脸正经地控诉。
“原来,我是个唠唠叨叨、帮倒忙添乱的人!”沉稳的嗓音在侍剑脑后响起,话落的同时那道声音的主人也落座在位子上。
“伏……伏……伏刀?”侍剑瞪大眼,万万没想到刚才的抱怨都被他听到,一尴尬嘴巴也结巴起来。公子又陷害他!侍剑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喝着凉凉的茶,还没意识到那是该倒掉的茶汁。
伏刀叹口气,抓走侍剑的杯子,招呼店小二又重新换茶,谨慎地问:“公子点什么?”
“嗯……”年轻公子扭头环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雪韧的桌上,缓缓道:“我要吃馒头和豆花。”
馒头和豆花?
雪韧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英眉一拧,旋即自顾自继续吃。
侍剑和伏刀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说下次是什么时候。之前商量的是能吃什么、玩什么都尽量,免得回去后有所懊恼。
“怎么,你有问题?”年轻公子抿着唇,眼珠转了转,“我就要吃这两样。”那张斯文的脸庞此时显露出任性的一面。
“没有。”伏刀点点头,打发店小二去准备。
侍剑左顾右盼,见也没什么人,伸了个懒腰道:“公子,下面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想好,你说呢?”年轻公子满不在意地把玩着杯子。
“听说……有个好玩的……”侍剑眨眨眼,尽量压低声音,“最近京师有个地方不大干净,经常无缘无故死人,而且府衙也没传出进一步的消息……有人请风水先生看,说是闹鬼,京师需要下什么结界来辟邪……”
“哦?”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挑起眉,“什么地方这么邪气?六扇门呢?那个地方可是号称‘阎王爷’都头痛哦。”
“公子,风烛、花凋两位捕头外出公干,都不在京内。”一直沉默的伏刀压低声音,终于开口。
提到风烛和花凋,可谓天朝开国以来的奇迹,两人同在殇庸二十九年登擂比武,打了三天三夜,竟没分出胜负。对势均力敌的人才,皇帝赏识之余听从最喜爱的儿子宁王之见,钦点他们为武科双头魁,且加封六扇门首席神捕!这段佳话至今仍在民间小巷流传,大家也绘声绘色地诉说一个个经他们所破的离奇案件。六扇门直属监察体系,平日不早朝、不晚拜,非皇帝下圣旨,决不轻易离开京师腹地半步,谨慎地守护着嫡系皇亲的安危,镇压着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
“难怪有人兴风作浪。”侍剑恍然大悟,“公子,咱们去那地方转转,说不定有新发现,不等六扇门的捕头回来就破了案,不是很好?”
“到底是什么地方?”公子没吱声,伏刀代替他问。
“是——勾栏院。”侍剑神秘兮兮地吐出一个地名。
“噗!”伏刀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生气地瞪着对面坐着的伙伴,咬牙道:“侍剑,你越来越放肆了,怎么可以怂恿公子去那种烟花之地?”
“咦,那怎么能说是怂恿?”侍剑不以为然地抗议,“咱们出来的目的就是去一些平时鲜少接触的地方,如果都像你说的,咱们也不必窝在这里和公子喝豆花,早就到醉仙楼去享受山珍海味了。”
醉仙楼是天子脚下文曲大街上的第一楼,不少文人在此以文会友,其中也不乏一些达官贵人在楼内摆酒席,彰显气派。最重要的是,每年三甲的结果都在那里公布于世,所以又被全国上下的举子们尊为“文曲龙门”。
伏刀自然不会不知侍剑的讽刺,但仍是皱眉道:“不好,那种地方有失公子的身份。”
“公子……”侍剑求助地询问主子。
年轻公子微闭双目,还在思索什么,恰好又有人吵吵闹闹进了小店。
那是一群歪戴帽子斜瞪眼的男人们,大冷的天,裹着皮袄却敞开胸膛,头发凌乱地散在领口四周,看似狂野,实则透着一股猥亵的流气。
他们进门后,店小二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无奈地勉强扯出笑脸,“是孟少啊!今儿您可起得真早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被称作“孟少”的男人粗鲁地抓过他的前襟,浓重的鼻息像要扬翻四踢的马匹喷着热气,“你嫌少爷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是这个意思——”店小二可怜兮兮地说,伸手接过他绒绒的皮帽,“孟少,大早上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来招待您,所以属下心里不安啊。”
“混蛋!”孟少啐了一口,松开对他的钳制,“少爷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让我站着吃东西?”
店小二喘口气,左右看看,纳闷道:“孟少,店里还有不少空座啊。”
“你小子没长眼?”孟少再度揪紧了他,怒骂道:“那几个位置靠外,你存心让少爷我喝西北风不成?”
“可……可是其他的位置上有客人啊。”店小二缩着脖子,小声反驳。
“让他滚!”孟少撇着嘴,视线一个个掠过屋内的人,在年轻公子三人这一桌稍停了一会儿,手指却点向独坐的雪韧。
“这……不大好吧。”店小二为难地嘟起嘴,不过碍于那对杀人的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慢吞吞挪至雪韧跟前,“这位客官,您吃得好吗?”
其实,雪韧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半个馒头吃不下放在那里。对功力深厚的他来说店内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双耳,看到店小二挪到自己跟前,他不奇怪,淡淡地说:“还好。”
“那……您看是不是……”店小二结结巴巴地努力下“驱逐令”。
“嗯?”雪韧漫不经心地斟了一杯茶,静静等待着他痛苦的表达。
“你在那儿嗦什么?”孟少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
当他经过年轻公子他们一桌的时候,侍剑气愤地就要推掌去掴那霸道无礼的孟少,哪知掌风竟被一股温润的风挡住去路,不禁一怔,向自家主人望去,“公子?”
年轻公子扬袖端起一个杯子,优雅的食指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音,淡定地说:“此次出门之前,我说过什么你似乎忘了。”
伏刀眉头一皱,从桌下一捅同伴的腿,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侍剑自知有错,吐吐舌头,乖乖收回了冒失的手。
“还算有眼。”孟少肆无忌惮地一阵哼笑,大摇大摆来到雪韧跟前,“啪!”一拍桌子,震起碟碗、茶壶、筷子一干物品。
雪韧仅仅抬头看了他那么一眼,便又垂睫不语。
“臭小子,找打!”孟少怒火冲天地去抓雪韧的肩头,不等他碰到人家的一丝衣角,膝盖骤然一痛,重心不稳向前栽,脑袋“嘭”的一下磕到桌面,撞了个老大的包。
雪韧冷笑一声,拂袖要走。
孟少哪能善罢甘休,一股脑地反扑回来,拳头朝着雪韧的后脑捶去!
雪韧看都不看一眼,单肘向后一击,恰好击中了孟少的胸膛,回身一个狠狠的扫堂腿将他踹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单薄的少年眨眼功夫就把孔武有力的孟少丢出去,更料不到,孟少摔到了一口酿酒的大缸内,半缸的水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力,“哗”地溅出,洒了附近的一张桌子旁的某位客人一身!
“公子……”侍剑吓得魂不附体,赶忙掏出干净的锦缎给主人擦拭。呜呜,可惜了这一件高丽国进贡天朝的上等狐氅啊!记得那次,公子的宝贝妹子不小心弄掉几根氅毛,被罚写《女诫》一整天呢。
伏刀霍地站起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横在路中央,挡住雪韧的去势,喝道:“这厮无礼!还不给我家公子道歉!”
雪韧眼睫微动,旋即,抬臂抽刃一挡——
当啷!火花四射,金属碰撞在一处。
年轻公子稳若泰山地坐着,淡雅不愠地望着周遭的一切,仿佛与己无关,鬓角一滴被溅到的酒珠落在桌面,清晰可见。须臾,他轻轻笑了笑,那一笑若春风拂面,超尘绝伦,迷惑了店内所有人的感官。
即使静如止水的雪韧,心湖也为之一动。
“小兄弟身手不错。”年轻公子负手来到他跟前,“不过,有失准头喔。”
“公子!”伏刀与侍剑异口同声,不懂主人为何替这个人开脱罪名。
“我是故意的。”雪韧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
“哦,为什么?”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摆摆手,命伏刀撤回兵刃。
雪韧的架势未动,横在彼此之间的,依然是一把雕工精致的弯刀,在他的腰间还悬挂着刀鞘,显然他是一名刀客。
“告诫你。”
年轻公子呢喃,挑挑眉,“哦,此话何解?”
“告诫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雪韧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盯着他的眸子说。
这是在对他刚才阻止侍剑打抱不平所予以的“报复”?年轻公子玩味地回视雪韧,许久,微笑如初,“你可知,你告诫的是什么人?”
“你。”雪韧坚定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
“一个纨绔子弟。”雪韧眉眼立起,“助纣为虐、姑息养奸。”
“放肆!你怎敢再三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伏刀“啪”地再度亮刀,便要教训一番这个胆大的少年。
“伏刀。”年轻公子沉声喝止,笑意全无,冷冷地说:“天子脚下,京师重地,不可擅自械斗,给我退下!”
雪韧挑挑英眉,对他的修养倒是很欣赏。
这时,年轻公子身形骤然上前,单臂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住雪韧的手腕,顺时针一个大翻转,刀背向后,抵住了从水缸里一跃而出扑向雪韧的孟少。
“别……别杀我……”大冷天,孟少吓得汗如雨下,双脚哆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脖子所触的是刀背,并非锋利的刀刃。
雪韧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温文儒雅的公子哥儿还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可是,对方贴得太近,一股陌生的干爽气息令他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扬另一只手,把这个可恶的家伙逼退到三丈以外。
年轻公子从刀的动向上察觉了雪韧的用意,唇角轻勾,一面加重把持刀的力度,一面伸出空着的手,率先抓住那“蠢蠢欲动”的细腕!雪韧两手在胸前交叠,动弹不得,困窘万分,白净的脸如若染霞,明丽异常,一咬牙,腿上的功夫也施展出来,毫不客气踹向那可恶的男人。
年轻公子撤步旋身,把雪韧攻向他的那只胳膊极力一扯,整个人跟着前扑,笑呵呵伸臂去避免雪韧会扑倒在地的尴尬,一个恍神手心、臂膀触及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怔了一怔。
这一怔,给了雪韧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快速撤步,远远跃开三丈,怒目横眉瞪着年轻公子和他身后的两个侍从,面色铁青,继而掉头掀开门帘,大步流星往外走。
“站住——”
侍剑和伏刀异口同声地大吼,可是,却被年轻公子阻拦下来,不禁纳闷至极。
“客官……”角落里传来店小二慌乱的呼唤。
雪韧扭头,冷冷地问:“什么事?”
店小二扣了扣残冷的桌面,“客官,您还没有付账呢。”
雪韧脸微微一红,“抱歉,一时忘了。”伸手去腰间摸索,兀地,顿在那里,面色一下又变得苍白无血色。
“客官,您是不是没有零散的银子,没关系,小店可以找得开。”店小二缩着脖子绕过还在发抖的孟少,凑过来要债。
雪韧尴尬地支吾:“能不能……赊?”
“什么?”店小二那一嗓子足以把冬眠的青蛙叫醒,“客官,进门前没看到小店外面写着‘小本经营,恕不赊欠’么?”
雪韧急得滴下了汗,他本就面薄,怎经得起一丝嘲讽?四周渐渐浮起笑声,令他困窘得抬不起头。天杀的,银子明明放在腰间的绣囊里,怎么不翼而飞?难道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施展空空妙手?
店小二摸着下巴,瞅了瞅他腰间的那把弯刀,“这刀看起来不错……要不……”
“不可!”雪韧骤然一退步,“区区一碗豆花和馒头的钱,我便是给你刷洗盘子抵债,也不可碰我兵刃分毫。”
刷洗盘子?
年轻公子听到这话,暗暗点头,再度扬起一抹笑,迈步走到近前,“小二哥,出门在外难免有失,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多少钱算到在下账上。”
店小二立即堆满了笑容,“好啊,那再好不过,爷,也不是咱们势利眼,如今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年轻公子淡然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哦,为什么?”
“抽租啊,大店小店都是一个租价,大店的租还好,小店怎么受得了?”店小二摇了摇头,“皇子公主们在宫里作威作福,哪儿晓得寻常家儿女过什么日子。”
这话一落,店内的客人纷纷响应。
“就是就是,这两年拉去当苦工的男丁有多少,荒废了庄稼,到头来,朝廷不是一样征收甚于以往的粮食?”
“那可不,去年黄水泛滥,朝廷赈灾的银子才那么一点点,说不准给谁截了去!”
“还有各州郡被尚书选去当国师童子的娃娃,可怜啊,据说都被挖了心……”
“嘘!不要命了,尚书下的令你也敢去评头论足?”
六部乃是治国的根本,一旦出了问题,祸及百姓,极易颠覆整个王朝,历代的兴衰难道还不足以为证?为什么没有人去管?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皇上这些事?早朝要么无事,草草散去,要么本本皆是喜事轶闻,什么时候已是民怨丛生?
尚书?辖六部的尚书兄弟尚文恬、尚武嬉在忙什么?
年轻公子面沉似水,一瞬间,温度降到了冰点,害得身后的伏刀、侍剑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雪韧僵住,望着刚才还和他刀剑相向,此刻却成了恩公的人,又好气又好笑,面子上总觉得别扭,沉寂时,他突然开口:“你留下姓名,我自当奉还银钱。”
侍剑不服气地说:“无礼,我们公子的姓名岂能让你知道?”
年轻公子回过神,笑了笑,“无妨,鄙人姓宁,单名一个‘四’。”
“宁四?”怪怪的名字,雪韧没有太在意,“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落脚,我会把银钱亲自送上门。”
年轻公子缓缓地摇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信你我早晚会再见的,那时再还不迟,何苦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
“我不欠人恩惠。”雪韧冷淡地说。
“那就不要丢银子啊。”不知哪里传出男子戏谑的大笑。
年轻公子黑眸一闪。
雪韧一震,仔细观察店内的人,却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不禁怒道:“什么人偷偷摸摸,有胆子给我站出来!”说罢,一拎下摆,疾步走出店面,纵身一跃跳至房顶,发现不远处有一抹瘦高的黑影,不由分说追了下去。
紧随而出的年轻公子眺望远去的两个人,面色凝重地低语:“是他?”
“公子……”
伏刀和侍剑彼此对望,都知道公子的心情很糟。
“不玩了,我们回去。”半晌,那年轻公子吐出几个字。
两位侍从施礼,“是,公子。”
皇四子——当朝第一侧帽才子——
宁王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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