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全然接受:18个放下忧虑的禅修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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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彻底接纳欲望(3)

奥德瑞罗德说道:“人们被教养成要去畏惧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渴求,而这种恐惧使得我们对自己的深层渴求存有疑虑,并让我们维持在一种容易控制、忠诚和顺从的状态,被迫勉强接受多重的自我压抑。”

一般人常误将“心灵净化”与“根除欲望”划上等号,我也曾在修持佛法的学生身上看到这样的状况,这并非现代才有的争议;在传统佛法中,努力探究觉醒与欲望两者的关系,从佛陀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中国有个禅宗公案很经典地揭示了这点:有个老妇人供养一位僧人20年了,他就住在老妇人家的一栋小木屋里。经过了这么多年,老妇人估算,正值壮年的僧人多少也应该有了某种程度的证悟,于是她决定测试一下僧人。

僧人的三餐通常都由老妇人亲自送去,但这天老妇人请了一位标致的姑娘代替她。她交代这位姑娘给僧人一个温柔的拥抱,回来向她汇报僧人的反应。姑娘回来之后说,僧人只是全身僵硬站在那儿。

接着,老妇人便前往僧人的小木屋,问道:“当你碰触到姑娘温暖的躯体时,感觉如何?”僧人悲苦地答道:“就像寒冬石块上凋萎的树木,毫无暖意可言。”老妇人听了不禁大怒,将僧人赶出去,烧了他的小木屋,说道:“我竟然把这么多年的岁月浪费在一个假货身上!”

在某些人看来,这位僧人的反应可能是一种美德,毕竟他成功抵制了美色的诱惑,而且似乎已经将欲望从根断除了,然而老妇人却认为他是个假货;僧人在年轻姑娘身上得到的感受是“就像寒冬石块上凋萎的树木,毫无暖意可言”,这样的方式真的是心灵修持的重点吗?这位僧人不去欣赏姑娘的青春可爱、感知原始性欲的生起,并且不受牵动地感知自己性欲的消失,反倒紧闭了自己的心门,这根本就不是证悟。

我见过很多误以为“产生欲望就是心灵未经启发的征兆”的禅修学生。尽管,转移对某些冲动的注意力的确会削减这些冲动的强度,但是其他不必羞于面对的单纯满足感的欲望,例如美食、游戏、娱乐或性欲的满足,却都被他们认定为身陷低等冲动的一种迹象。这类学生也假定,“心灵追求者”应该以内心精神资源作为其唯一的归属,因此他们极少向朋友和老师寻求安慰或协助。我曾经跟一些持心戒多年的学生谈过,他们持戒多年,却从未对自己承认过,自己很寂寞,而且渴望亲密感。

诚如上述禅宗公案的那位僧人,假使我们将欲望推开,就会拒真心暖意于千里之外,僵化自己的生命,然后我们就会变得像“寒冬之石”,否定欲望,就否定了爱与活力的根源。

这不是我的过错

到了下一次会谈时,莎拉告诉我,她加入过食症无名会(简称OA)好几年之后,才决定要试试内观的静修闭关。过食症无名会有一种十二阶段的康复疗程,这个疗程使她改变很大;当强烈的渴求来袭时,她不再直接奔向冰箱,她学会了先打电话给辅导者。我把这种状态称为“辅助性停歇作用”,如此双方可以一起观察她正在经历的感受,并探讨应选择以何种方式来回应,然而,她的强迫进食症仍然没有停止。每一次去参加OA的协谈,向他人介绍自己是个强迫进食症患者时,她感觉就像更深一层地把自己归属为上瘾者。莎拉现在到我这里静修闭关,期盼禅修和祈祷——这也是OA十二阶段疗程的第十一阶段,能够协助她释放对瘾头的执著。闭关开始几天之后,莎拉告诉我,她对自己的疑虑更深了,没有了世俗生活分散她的注意力,瘾头的威力加剧了,而强烈的羞愧感比起以往也更具压迫性。

每当她试着停歇下来关注自己对食物的渴求时,所感受的烦乱不安令她实在难以忍受,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仿佛要冲出来,好填满内在深不可测的深渊,她深信自己得了什么无可救药的毛病,永远也好不了了。

我请莎拉闭上眼睛,要她深入内在感受最痛苦的一环,想想自己最想受关注的到底是哪一点。她立即说道,在这个当下,她最想要我对她产生一个好印象,我鼓励她具体化这种感觉,是否可用一种身体的感受来形容,“胸口有跳动感”,她回答。

接下来,我建议她敞开心,留意任何情绪、影像或话语自然地浮现,若情绪汹涌而来,她感到太痛苦或心力耗竭时,我就提醒她轻声对自己说:“这也是一种感受。”并轻松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体内的感受上。

我们坐在一起,莎拉柔声列举她内心自然流露的一切,“胃里有紧张感,恐惧:我会搞砸这个练习。生气:因为觉得浪费你太多时间。又来一个想法了: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酸楚,纠结着我的心。另一个想法:每当有人注意我或者关心我时,我就会有这种感觉。渴求。颤抖。我想要有人爱。悲伤。”

我们如此坐了五分多钟,莎拉持续列举一波接着一波的评判,或受到尊重的感觉,最后她终于开始察觉平静的瞬间愈来愈多了。

协谈结束前,我建议她继续这样练习;虽然我也知道难以忍受的渴求生起时,要做这样的练习可能很困难,然而只要她能坚持几分钟,保持觉醒,她就能有所进展,进而产生深刻的变化。当她临别向我道谢时,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四天后莎拉再来协谈时,看起来已经平静多了,双眸闪闪发亮。她提到,今天她已经禅修了一个下午,并且差不多已经能够像我们在协谈时所进行的步骤一般,持续察觉内心自然流露的一切。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时常迷失在惯性的想法中,不断因为内心的感受而觉得自己坏极了。甚至当下午茶烤饼干的香味扑鼻而来,让她垂涎三尺,胃里感到一阵收缩时,她也没有再迷失其中。

莎拉开始领会,即使是最强大激烈的渴求,与其希望这些感受消失不见,倒不如坐下来,将内心正在发生的一切悉数列举,并说:“这也是。”它们最后终将平息。“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所有的欲望、想法和感受,都是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天堂!”她如此告诉我,脸上现出一丝惊喜,接着又补充道:“这并不是我故意制造的情境。”

不受控制、变化万千的实相,对莎拉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突破,戏剧性地转变了她对自我的观感,当时她并没有控制内心发生的一切,后来也没有;欲望强烈并不是她所愿意的,她也无力阻止纷飞妄念的猛烈来袭。她说禅修时,听到一个声音轻声地说:“这不是我的过错,从来不是我的过错。”内心充满恐惧、如此着迷于欲望、如此羞辱,这些并不是莎拉的过失;当感觉变得很难受,使得她必须向外寻求食物的慰藉时,并不是她的过失。莎拉一边对我诉说这些经历,一边哽咽不已,想到过去责备自己对食物的瘾头、责备自己的畏缩与伪装、责备自己身处人群时的不安全感,她感到哀伤极了。

缺憾的自我和个人欲望外显的情况,是由众多因缘条件的组合引发的。在莎拉的案例中,她遗传的基因构造包含了某些瘾头。母亲酗酒的习惯对她影响极大,她也是个喝酒长大的胎儿。而母亲有着沮丧且自我憎恨的性格,无法给予她适当的支持与关注,这点也有影响;她的父亲则是个冷漠且吹毛求疵的人。她生长在一个必须通过吃或挥霍才能得到满足的环境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莎拉的原始生物本能就如同芸芸众生的一般,也是“追求快乐,避免受苦”。

当我鼓励学生想一想那些导致他们受苦的原因时,有些学生就会有异议,觉得这样不过是把过失怪罪到他人身上、推卸责任的一种思考方式罢了,不是吗?即便父母曾疏忽于照顾我,我就有权利对我的孩子不耐烦吗?我就可以自私自利地对待配偶吗?把自己对他人的伤害,都归咎于童年所受到的错待,这当然是个很简便的说法,然而,当我们自觉地审视自己的因缘状态时,就会发生不同的结果。

我可能会要求童年受到双亲疏忽的人,将念头停歇下来,坦白地体会一下,那些经历让他们产生什么感觉,而他们是否能够感觉到,由于那些经历,自己可能产生什么需要他人关注的强烈渴求?甚至连身边的人需要关注时,还在自顾自地渴求自己想要的关注?由于在自己的经历中加入了清明的高度觉性,我们于是能够用悲心来接纳那个缺憾的自我,使我们得以解脱、继续往前迈进。

明白了渴求与强迫性进食并非自己的过错之后,莎拉阻止了导致瘾头产生的、痛苦的连锁反应。之前在过食症无名会时,虽认出自己对进食的依恋是一种替代作用,但是并不足以使她中断这种模式;在莎拉的转化中,原谅并接受当下缺憾的自我,才是令她跨出一大步的关键。虽然莎拉日后还是必须持续提醒自己要自我原谅,在渴求产生时也要记得放下,然而因为停止自我苛责,莎拉领略“当下”的能力,便不会再被极度羞辱掌控。

从缺憾的自我中觉醒

闭关的最后三天,针对最折磨人的渴求与恐惧,莎拉通过直接感觉它们在体内运作的感受,做一连串“接纳”的练习。当以往无法改变或改善的恐惧在她心中纠缠时,她就会对自己说:“这也是。”并体验那纠结紧缩的感受紧紧勒住胸口和喉咙;当她怀疑根本不会有人爱上这么差劲无耻的人时,就让这样的恐惧停留,并说:“这也是。”当“我一定哪里出了差错”的绝望感,仿佛要占据她的整个世界时,她就让自己深深体验悲伤的感受像气球般在心口发涨;当渴求升起,催促着她以食物释放自己时,她就安坐不动,以“这也是”来对治。莎拉已渐渐在禅修中发现自己可以自在体验最激烈的渴求,而不必将之推开或为之驱使。莎拉不再厌恶自己的体验,或让自己迷失在想法的漩涡中,而是认同这些急迫、压力与恐惧的感受。她也不再试图满足自己的渴求,而是纯然地让渴求展露,让渴求从自己内心行过。

莎拉最后终于跨出更勇敢的一步,将她对“接纳”与“当下”的练习,带进让她最挣扎的人生竞技场——餐厅。她发现,放慢做事的速度之后,便能更进一步观察当下所做的事:从行走、舀取食物、将叉子靠近嘴边,到咀嚼食物,这样的慢动作即是一种温和的停歇。她后来告诉我:“我已经有好几餐觉得一人份食物就足够了,我能享受每一口食物,因为我真的浸淫在当下,当下的感觉让我饱足。”

当莎拉又有站起来去拿更多餐点的冲动时,她还是让自己坐着,心里想着:“这也是。”全然地感受压力的刺烈感,以及兴奋、期待、焦虑的压迫。有时冲动会消失,有时不会,冲动没消失时,想要吃东西并麻痹自己内在骚动的强迫性感受就会不断累积,假使内在批判的声音又响起,她就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过错,这不是我的过错。”这样的提醒帮助她变得更温和也更宽广、更轻松地看待内在渴求的压迫感。假使莎拉在停歇之后,真的决定去拿更多食物,她也能够以慈悲的心态来接纳这个选择,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心怀谴责与非难,或感到困窘羞辱。通过停歇作用与宽恕自己对欲望的感受,莎拉真正迈向了“彻底接纳之道”。闭关圆满之际,莎拉觉得她对瘾头的执著似乎较为松缓了,当强迫性行为出现时,她找到了有效且足以解脱的方法。在拥抱道别时,她告诉我,“若十次中有一次我可以记得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错。’我就会变得更快乐自在。”她继续说:“假使我可以宽恕自己并活在当下,那就好了。”

那次闭关之后几个月中,莎拉和我通了几次电话。她任教的大学提名她为英文系主任候选人,这是她几年来梦寐以求的职位。随着决选的日子愈来愈近,她也愈来愈紧张,对宵夜的渴求也愈来愈强,她告诉我,有天午夜时分,她发现自己站在冰箱门前,想要拿出牛奶再泡一碗麦片,但这次她记得要停歇一下,她松开冰箱把手,缓慢且从容不迫地走向餐桌,拉出一张椅子,警醒地坐下,她感觉到心跳加速,但却稳稳地坐着并对自己说:“对食物的渴求和对职位的着迷并非我的过错。”

莎拉关注着这些扰动的念头和焦虑的感受,然后了解到,她不仅渴望这个工作,更深深地恐惧落选之后,失败的感觉会将自己淹没。胸口强烈的紧缩与局促不安让她感到窒息,她想释放自己,想要食物,然而当莎拉持续关注着似乎永无休止,像是要爆炸一样的渴求时,那剧烈的压迫感便开始释放了。一种消融与开阔的觉受通过胸口,像虚空一般不断扩大,而充满虚空的是一种让人震撼的温柔。莎拉得以深刻体会自己多么想要有人接纳、重视、爱护。由于莎拉以慈悲的态度聆听自己展露渴求的感受,于是能够不断地将自己从这样的执著中解脱出来。

月底到了,莎拉被举派为系主任,她喜出望外,事业生涯的美梦终于成真了,然而她真正的胜利却是不断成长的内在解脱。她学到了接纳自己的欲望和渴求,而不是逃避或掩盖这些感受。她相信,日后当自己不可避免地因工作表现而焦虑和批判自我时,不会再将注意力转向食物,而是会宽恕和仁慈地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