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和缓的风如孩童的手,顽皮地伸向樱花树,小手一揉,揉碎无数的花瓣雨,扑簌扑簌地往前堂飘下。
风雨堂的檐角石阶上已铺满绣如锦簇的层层花瓣。风雨堂是外语系的学生活动的地方,堂里分外文图书区、影视区、自习室、休闲区、餐饮区、演练室几个地方。今天的演练室里倒是安静,平日里总是一拨一拨的人排练外文话剧等节目。
休闲区里零散坐着十来个学生,一边看着书一边在吃饭,各忙各的,倒也安静。肖奈刚从后堂的外语系女生宿舍过来,打算在前堂用餐。她就是看中休闲区够安静,点了一菜一汤,便拿起词典背起单词来。
这本不是普通的词典,里面含了多国的单词词汇表。词典很厚,两手也捧不来,唯有放在桌面上。肖奈喝了两口汤,便看向远处,嘴里念念有词。她趁着背书的空隙,眼睛骨碌碌地朝四处转去。
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把帽檐压得很低的人突然走了进来。刚好背光,肖奈瞧不清对方的样貌,只是在来人转身的一瞬,看清了她套在帽子底下的橡皮筋。这是个女孩子,肖奈如此下结论。对方行动怪异,一件灰黑的风衣裹住瘦削的大半身,竖领已挡住了半边脸,她的手仍下意识地把领立起,所以肖奈又朝她多看了几眼。
“哇,路虎又出新款了,装甲车外型一向是我喜欢的款式,如果穿上迷彩服,开进深山里,玩场枪战一定很爽。”一个外语系的男生用德语说着话。那穿着灰色风衣的女生听了一怔,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脸半侧了侧,尚来不及看清男生手里拿的名车杂志,她就把帽子压得更低,走了过去。
肖奈的好奇心被完全勾引了起来,外语系是个颇有味道的学系。怎么说呢,肖奈在心里描摹着,外语系接触的都是西方文化,所以这个系的学生无论是穿衣谈吐,都有他(她)的风格和品位。而且进来前堂的人都是有目的的,要么来喝上一两杯咖啡,聊天背单词,要么就是看书;即使是最贫寒的学生,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因为外文图书区是免费看书的。所以这个刚进来的女生很奇怪,行色匆匆,缺乏目的性。
就在肖奈仍出神地看着那个女生时,单词也在肖奈的大脑记忆库里一个一个地背着,她的脑里因着联想和现实的刺激,由鸭舌帽、高领长风衣、匆忙、严实这些词想到了“杀手”、“枪击”的单词,还是多国的拼法。
正联想着,“嘭”一声枪响,肖奈前面三点钟方向的一个男生突然倒地。零星的十多个人一下子跑了开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肖奈尚来不及反应,只见那个鸭舌帽女生趁乱迅速地躲进了人群里,向拱起的、连向后堂的时光走廊跑去。
穿过时光走廊,就会进入标榜为上世纪古典式建筑的后堂。后堂其实是学生公寓,一共分为三区,A区是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男生公寓,B区是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女生公寓。因为是新古典主义,所以在庞大的城堡建筑群里有好几个小区,住着不同年级的女生,而建筑的外围还起了一座巴洛克式风格的钟楼,每到12点便发出“咚咚咚”的古老钟声。而钟楼与C区是连通的,起了一座半圆拱的桥,桥的天顶是全玻璃的,将不大的空间用镜像加深。桥下是长50米的桥下走廊,天顶是玻璃的,所以桥下并不漆黑。而且两旁还开有许多小商店。
那些商店十分有特色,有些还像哈利波特一样的魔法商店,卖一些外语系表演话剧时要用的欧式道具。例如:鹅毛笔、魔杖、古典礼服等。而桥的尽头便是C区,公园区。
当混乱发生,凶手逃脱的时候,正是12点,钟声敲响的时间。肖奈脸色煞白,整个枪杀过程,她一直留意着凶手。如果凶手认为自己看见了她的脸,而要杀人灭口,自己不是很危险。
肖奈马上想到了朗楚宏,他可以抓出任何的罪犯。她正想出去,却发现前堂的大门被关上了。是谁这么无能,竟然还把出口关上?于是想从后堂离去,那里有两个出口,一个是A区男生宿舍处有一个出口,一个是B区通往C区公园,公园也有一个出口。“后堂两个出口都封住了。校方派人守在了A区和C区的出口处,他们要在凶手还没逃出去的情况下抓住他。”一个男孩子语速急速,显然是急了。
“那我们这一大帮人不是被隔离开了?而这里不是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整个风雨堂区少说也有两千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抓住疑犯。”说话的女孩子急得哭了。
“merde!”肖奈忍不住骂了句粗口。学校这群白痴!她气愤难平,往蹲在尸体身旁的校医看去。“很不幸,中了心脏,一枪毙命。”校医说着直摇头。
“那人一米七左右,体型瘦削,是女性,长发扎起扣在鸭舌帽里,穿灰黑风衣,但不排除她会换身衣服后再出来。”肖奈对着人群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她一向是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转而问校医,“那子弹型号是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把枪搜出来?凶手既然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应该会把抢扔掉以掩饰身份,搜出凶器,我们的危险度便能降低一分。”
正说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生从后堂穿过时光走廊跑了过来:“搞什么啊,闹哄哄的,我马上就要考试了,成心不让人好睡是不是?”他只穿了一套单薄的米黄色真丝睡衣,宽松有余,更衬得他风流倜傥,十分不俗。
肖奈睨了他一眼:“考试算什么?”下巴一点,往地上躺着的尸体瞄去,心下说,这才算真的麻烦。男生身高并不出众,只有一米七三那样,但身上散发出的慵懒气息使他消瘦直立的身板也显出了别样的美感。他咂吧着嘴,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突然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向前跃去,像一只短鼻猫一样,优雅举止中有丝滑稽和不屑。
想到这个比喻,肖奈忍不住笑了,其实他的鼻子一点也不扁,又高又直,使得他的脸部轮廓十分突出,但因着嘴边的小酒窝,刚硬的轮廓又显出了柔和。他的眼睛不大不小,却十分明亮,如含了两颗黑曜石,使人再挪不开半分视线。
“真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小仙女变漂亮了啊。”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建筑系的林薇薇也在。想到林薇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肖奈有些尴尬,不敢再像她未愈时那样去看她了。
一双温暖的手按在肖奈肩上,她得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清他。是朗楚宏,他陪薇薇一起过来了,看出她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薇薇一直想来看你,刚才见你在背单词,不好意思打扰,谁料就上演了这一出戏。”一席话打消了肖奈的疑虑,只见被那男生拉到一旁的薇薇微笑着看她。
她也笑了,她俩本就是亲姐妹,没有隔夜仇的。忽然,她觉出了哪里不对,朗楚宏不是无视生命的人,怎会这样说话,突逝的生命只是一出荒诞的戏吗?她疑惑地看向朗楚宏,朗楚宏本能地挪开了身子,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那是史蒂芬,因为喜欢心理学所以认了我做师兄,不过他仍是外语系的人。”他竟然难得地幽上一默,他的心情真的如此好?肖奈的疑虑越来越深。
“我妈妈是美国人,大侦探,找出什么线索来了没?例如,枪该往哪处藏,或者那女生该在何处变身呢?”史蒂芬忍不住调戏她,想看她那张生气的脸。
“臭美短,神气什么。”肖奈的脸瞬间红了,她的分析应该很正确的,他凭什么来质疑自己。“你真够尖酸刻薄的。”显然史蒂芬也很不满意这个花名,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身材短小,还不是美短是什么。小朋友,回去好好学学吧,连这都不懂。”肖奈做出了要摸他头的动作,把史蒂芬气得不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灼灼看着她:“小姑姑捉弄我这就不对了。”
肖奈长得非常漂亮,身段也高挑婀娜,但往娃娃脸一般的史蒂芬身边一站,看起来倒像姐弟俩,所以他故意损她。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抓住,而他眼带笑意,惹得她脸红透了半边:“你以为你是杨过?臭小孩,臭美短快放了我。”
“小姑姑,过大四啦,按年龄、辈分你都该叫我一声师兄。”他依旧贫着,握着的那一双手如玉细腻温润,他舍不得放了,忍不住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一震,连话也忘了说。
一旁的薇薇与朗楚宏相视一笑,还是朗楚宏打破了僵局,他轻声道:“如果一个男生总是惹得女孩生气,那他一定是爱上那个女孩了。”这一说,吓得史蒂芬马上松开了手,薇薇也笑了,“真说中了?”
朗楚宏答:“是有点这个意思。”
肖奈忙去捏薇薇白嫩的小脸:“有你这样‘维护’姐姐的吗?看我掐你!我看见了凶手的半个脸,只怕她会来找我,急死我了,你还笑。”
朗楚宏一脸轻松,“怕是你根本就认不出凶手,所以不用太紧张了。”
“凶手可不这样认为,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把我小姑姑给害了。”说着把肖奈搂在了身边,“所以为了安全,小姑姑得待在我身旁。”
朗楚宏不理两人的针锋相对,拉了薇薇一起检查尸体,肖奈正纳闷,妹妹何时变得那么胆大了?
“你在看死亡词典?”见朗楚宏二人只顾看尸体,史蒂芬又在没话找话了。肖奈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原本嬉皮笑脸的史蒂芬敛去了笑容,手在词典上翻动,“书上的记忆码,还有按字母编排黏上的字母符是我一个学姐弄的,还是四年前了,记得当时师姐要参加一个记单词大赛,所以借用了这部词典。但比赛前一晚却跳楼自杀了。”
“因为学姐总结的记忆法非常有效,所以每年举行大赛时,都有人借这本书,而且大多都是女生,她们把字典带回宿舍看,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外语系女生宿舍里。今年是第四年了。这是外语系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人都不会借这本放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书,更不会把它带回女生宿舍,因为这是一本被诅咒的死亡词典!”
想起自己在构建联想词汇时,便是联想到了“死亡”、“枪击”这些黑色单词,便出现了命案,难道真有诅咒?肖奈一慌,身体不自然地远离了词典。
“亏你还是半个洋人,脑里全是迷信的东西。”朗楚宏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他转而向肖奈说道,“用心理学来说,所谓诅咒等同于一种十分强效的心理暗示,越是恐怖,心理暗示力就越强,那些恐怖的画面也就更深入脑海心里,反复地加强心理暗示。就好比你记忆单词,越是有意思的记忆方法,你越容易把单词记住。例如一个熟词可以联想到多个生词。收音机radio是通过‘无线电’传播的,无线电单词radi(o)射线、放射,由此联想到radant光芒四射的、radium镭(放射性元素)、radius半径(圆心到圆周的辐射线)。这些单词的通性都是带有射线、放射功能的。”
“再如:由无线电radi(o)联想到radi(c)根(植物的根呈放射状),由此想到radical根本的、基础;radix根;readicate根除——再想到eradication斩根,eradicator根除者,等等。而这个构想是呈树状的,又想到了树的单词,通过树又想到了其他。这就是‘记忆深植’。通过深植能记住许多东西,不仅仅是单词。而这样的反复深植其实就是在不断地加深心理暗示。这是一个道理的。”
朗楚宏顿了顿,道:“同样的,有意思的方法能加深记忆。而恐怖、死亡、血腥、难过、悲伤这样的构筑又能加深心理暗示,更牢地记住一些内容。如死亡的单词death,因为它深刻的词义而让人更容易记住这个单词。”
肖奈清了清嗓子道:“只要我不乱想,不自动加强什么心理暗示,就形成不了代表‘恐怖构筑’的诅咒了。对了,命案有什么发现?”
薇薇似想到了什么,急道:“我刚才看见死者中枪前的表情很奇怪。”她用手比画着,叹气道,“好像是凶手一靠近他五米之内,他就开始恐慌,连脚也做出了移动,对着门口,证明他急着想跑。是这样吗?”她看向一旁的郎濯阳。
手在她头上溺爱地揉了揉,朗楚宏微笑着说:“学得很快。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的惊慌是真的,那他惊慌的表情只会持续两三秒,一直保持惊慌的表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度恐慌,一种是装的。死者当时的表情很奇怪,他好像在等人,所以很专注地注意着在他身旁来往的人,也证明了他的警觉性很高。而一旦凶手出现,他的脸上竟是一松的表情,我当时也认为他是等到了他的同伴。然后怪事便发生了,他显出了慌张的表情,这证明凶手要么是他要等的人,要么就是他知道凶手会伤害他。但无论是哪种,凶手都是他认识的人。”
“再来说凶手吧,是个女人。”
此话一出口,朗楚宏便反驳:“你为何如此肯定凶手是女的?就因为他个子不高、苗条、鸭舌帽下还套着扎起的头发!”朗楚宏的一句话把肖奈驳得无反击之力。“凶手经过两个男生身旁时,被他们的大声讨论吸引,因为通常只有男生才喜欢路虎、武器装备、打枪战这样的东西;再者,凶手持枪并不吃力,枪是很重的,并非特殊职业的女子持枪都很吃力,更别提一枪中心脏,如此准。还有一点,他提枪离开也很从容。所以我估计对方是男的,扎头发什么的,都是为了扰乱大家视线。”
林薇薇一怔,朗楚宏从来不是个马虎的人,为什么这次只是随意看了看尸体,便下了结论?他到底隐瞒了大家什么?他虽是学心理学的,但怕是他自己也没注意,他刚才说话时,摸了摸脖子,这是说谎的紧张表现……
“这本书我找了许久了,这路虎不错不错。”史蒂芬咂吧着嘴叹道,表情夸张,模样可爱,把大家的阴郁冲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