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胜日寻芳:光明日报高级记者庄电一踏访神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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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一个特级残废军人书写的奇迹:残≠废

一个顽强的生命在同不幸的命运搏斗着。

用意志筑成的路在向前延伸着。

我们面前有这样一份不同一般的入党申请书:纸有8开那么大,字像核桃,字迹虽然歪斜,却遒劲有力,上面写道:“我愿以有限的生命换取一个永不衰竭的政治生命!”谁会想到,这份入党申请书,是出自一个失去双眼和双手的人之“手”!这个人就是兰州军区某部原技术员、特级残废军人刘琦。

一切都那么突然。一个干部家因使用液化气不慎失火,屋内顿时烟火弥漫,几个人一齐往外跑。已跑到门外的刘琦,发现床上的婴儿,便返回来抱起,欲破窗而出,但是晚了,烈火和浓烟把他击昏在床上,半昏迷中,他还把被子给孩子盖上……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在1981年4月1日下午。

刘琦神志完全清醒,已是40天以后了。熟人认不出他了,人们不敢看他。头部烧干变焦,耳轮、鼻子、嘴唇、眼皮等突出部位已全部烧掉。全身烧伤面积达98%,三度烧伤面积达40%。双目失明,双手残废,左腿僵化弯曲。他清醒了:手哪儿去了?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他使出最大力气在喊、在叫!

没有人敢告诉他。难熬的伤痛,寂寞的环境,恐惧的心理,像几条毒蛇,死死地、一刻不停地缠着他。

他曾是命运的宠儿:天资聪颖,体格健壮,工作出色。战友钦佩他,领导表扬他,还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爱着他。

战友们也不会忘记:他曾是篮球场上的猛虎,文艺天地中的活跃分子,工作间里的技术能手……

可现在呢?他感到自己一下子从山巅摔到了深谷。他想到死,可是他连死的能力都没有!这时他才24岁,未来的日子该怎样过!

他沮丧,他烦闷,他迷惘……

这时,有几件事对他有很大触动:

妈妈含着泪叹息:“原来那么漂亮的小伙子,变得这么丑……”刘琦心里不服:我丑,我不自卑!我丑,我要做那些漂亮的人做不到的事!

一次,在他烦躁的时候,医生语重心长地说:“刘琦,你伤到这种程度,要是在资本主义国家,早就不给你治了。”他回想自己受伤以来,部队先后派了40多人轮流看护他,他身上已输入了1万CC的鲜血,医生用了40多天才把他抢救过来,多少人日夜陪伴他。他感受到了党的温暖、战友的关怀、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

不能沉沦,不能颓丧!他说:“既然我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不能白来一趟!”

为了保护健全的大脑,他宁肯忍受长达几小时手术的痛苦,也不让医生用麻药;为了增强体质,他请人在床头绑了一根立柱,用残臂盘住立柱,一只脚在地上蹦跳,躺在床上练习蹬腿;为了提高思维和记忆能力,他学会了下盲棋;为了提高生活自理能力,经过无数次痛苦的失败,他能用断臂捆上匙子吃饭、喝水,开收音机。

初步的胜利坚定了他向命运拼搏的信心。

病床上,他萌发了搞文学创作的念头。

“刘琦要能搞创作,那么世界上的人都可以成作家了。”有人这样说。

他不服气:我身体残了,但我决不甘心成为一个废人。残是客观存在的,而不废是我主观可以支配的,只要我大脑的功能还没有丧失,我还是一个人,我就不甘心当一个废人。

他开始创作:他口述,别人记录。可是,由于他的嘴唇被烧坏了,发出的音有不少含混不清,记录者听不懂。他急得满头大汗,可无济于事。

怎么办?向命运低头吗?

不!他决定自己动“手”写。哪里有手啊,他有的只是一双残臂。

他让人用绳子把笔拴在残臂上练习写字。这样写非常累,可又不能抬胳膊,一抬字就错位不成行了。写一会儿胳膊就磨红了。开始,他写的字比拳头还大,以后越写越小,字有核桃、橄榄大了。后来,医生为他做了个嘴唇,他的嘴恢复了说话的功能,可以先录音,再请人记录整理,进行文学创作。

但是,搞文学创作并不容易。

有人说:“当作家?谈何容易!一要看,二要写,三要跑路,他行吗?”

刘琦还是不服:我是不具备这些条件,但是我可以弥补!

他是在十年浩劫中度过学生时代的,而且只上过初中,文学功底很差,甚至开始连文学分类都搞不清。伤残前他虽喜爱文学,也曾投过稿,但都没被采用过。

“基础差不要紧,病房内补上。”他这么想。他报名参加了黑龙江“写作之路函授中心”刊授学习,到1985年他顽强地修完了全部课程,成绩优秀。不能走路,看不见东西,他就用耳朵听,想方设法从别人那里获得知识和信息。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文学讲座、文艺节目,他每天必听,为了掌握更多的生活素材,他不放过同任何一个人交谈的机会,所有进病房的人,都成了他同外界联系的媒介。

为了创作,他常常彻夜不眠,背诵稿件内容,直到天亮,然后让人笔录下来。为了减轻代笔人的负担,他就凭左眼恢复的极微弱的一点光感,自己写。1985年盛夏,他在室内40℃高温下,常常整夜写作,前胸和胳膊上捂满了痱子,落下道道红印。可他却感到幸福,因为生活又有了意义。

可是,劳动成果并不一定同付出的劳动成正比。

一篇篇诗歌、散文、小说寄出去,又一篇篇地被退回来。这打击,对刘琦该有多大!但他却风趣地说:“这叫卫星返回地面。”有人建议他投稿时说明自己的伤残程度和写稿的艰难。他说:“这可不行。我只能用稿件质量取胜,不能用伤残乞求怜悯!”他把退稿看成激励自己创作的反作用力。他终于捉摸出:写自己最熟悉的伤残人生活,反映他们的苦衷、愿望和追求,把这些作为突破口。

6年过去了,他用6年的顽强拼搏,雄辩地向全社会宣告:残≠废!

1984年,《文学报》以《路》为题举办了一次命题征文,在2.6万多篇应征作品中,刘琦在病榻上吟出的抒情诗《路》,获得五个一等奖中的第一名。这首诗不胫而走,迅速传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多次播放。随后,他的短篇小说《长廊情》,在1986年《昆仑》第三期发表,又激起不同寻常的反响,《红旗》《作品与争鸣》还专题发表点评文章,评论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这前后,他还发表了诗歌《我愿》、散文诗《手术刀》、散文《上海的情思》、小说《姑娘的牢骚》等作品。刘琦在病榻上躺卧了六个春秋,也整整在文学园地里耕耘了六个春秋。在先后20多次手术和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下,在浑身植皮、汗腺破坏、皮肤经常渗黄水、痒痛难忍的煎熬中,在充满药味和呻吟的病房里,他写出了50多篇共计50多万字的作品。他的长篇小说《去意徊徨》,最近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中篇小说《霞》也已脱稿。目前,他的创作激情正旺。

刘琦成功了!他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如果有谁认为,他的成功仅仅表现在几篇作品上,那就错了。他给人的精神力量远远超出了作品本身,他对社会的贡献,也不仅局限在文学作品内:

在医院里,他使不少伤残人成为生活的强者。有个青年因触电失去右手,失去生育能力,极度悲观,常常大哭大叫,医生护士打针换药也无法进行。在刘琦的帮助、开导之下,这个青年终于能正确对待生活中的不幸,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一位即将完婚的小伙子,在一场无情的大火中毁掉了英俊的面容,失去了爱侣,他在绝望中慕名来找刘琦,刘琦帮他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在刘琦周围,经常围着病友和其他来访者,不少人愁苦而来,愉快而去。刘琦总是热心为病员和朋友排忧解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最近,兰州一位女大学生,向刘琦敞开心扉:“我愿做你的双手,做你的双眼,只要你生活得幸福……”

1986年12月,刘琦实现了入党的愿望。1987元月,他所在部队作出向他学习的决定,兰州军区给他记了二等功。

(原载1987年5月4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与傅作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