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伦理学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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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异化:社会治理的不道德原则(2)

“外圆内方”属于自愿异化,还有可能摆脱异化;“内外皆圆”属于不觉异化,就不太可能摆脱异化了。我们一开始往往都是“外圆内方”的,我王海明大概属于那种“外圆内方”的,但是我发现我越来越“圆”了,我的思想越来越和别人一样了。人最后都是由“外圆内方”而变成“内外皆圆”。你变成了内外皆圆的时候你就没有了自己的意志,社会的意志、别人的意志就是你的意志。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主人公安娜的哥哥,就是“内外皆圆”,就属于完全的异化。因为,你看托尔斯泰描写的,他夸夸其谈,谈的思想都很时髦,也都很深刻,像我们现在的教授,唾沫横飞,谈的东西确实是很有思想。但是,他们都是在谈别人的思想,我们现在大学教授所写的书,其实都是一种不觉异化,它没有自己的思想,都是别人的思想。但是,这些思想又都是他的思想,他和别人的思想是完全统一的,这就是一种最深的、最可怕的、没救的、已经到了癌症阶段的异化:不觉异化或完全异化。

异化是越浅、越轻就越痛苦;越深、越重痛苦就越少。完全异化,毫无痛苦,只有快乐。被迫异化是最痛苦的。你想,犯人劳动,小孩被关在屋里被迫学习,这不是最痛苦的吗?反之,自愿异化痛苦就少一点,因为异化是你自愿的,要是把王海明关起来强迫他写什么溜须拍马的书,那多痛苦啊。但如果王海明是自愿写溜须拍马的书,痛苦就少多了。但是,异化的程度越深,他就越不容易摆脱。要是把我关起来写书,我总有一天要跑出来;如果是自愿写书,那你往哪里逃跑去啊?所以,异化的程度与其感受成反比:异化程度越轻,便越痛苦;异化程度越重,便越不痛苦;完全异化,则毫无痛苦——被迫异化痛苦最甚,是初级的、初始的异化;自愿异化痛苦较轻,是中级的、局部的异化;不觉异化则毫无痛苦,是高级的、完全的异化。这好有一比:被迫异化是急性疾患,自愿异化是慢性疾患,不觉异化则是不治之疾患也。

二、穆勒的理想实验:应该使人异化的故事

异化究竟是好的、应该的、道德的,还是坏的、不应该的、不道德的?这显然取决于被异化者的行为的道德价值。如果被异化者的意志是杀人放火,是犯罪,是做坏事,他的行为具有负道德价值,那么,使他发生异化,就具有正道德价值,就是应该的。比如说,强迫罪犯规规矩矩地劳动,对他进行劳动改造,使罪犯屈从于管教意志而发生异化,这是应该的,具有正道德价值。那么,对于好人,你使它发生异化,有没有正道德价值?

对于这问题,穆勒诉诸一个理想实验。穆勒是自由主义者,但他所讲的这个故事或理想实验,却是用来说明在某种情况下应该剥夺某人的自由而使其发生异化。这个故事的情节十分简单,就是有一个好人,他要过一座危桥。如果他走到这座桥的中间,这座桥必定要断掉,他就一定会掉下去淹死。但是,这个人却不听别人劝告,非要走过此桥不可。那么,应该怎么办?是应该让他自由过桥摔死,而不致发生异化,还是应该剥夺他过桥的自由,使他异化而保全其性命?

显然,穆勒回答说,当此际,应该剥夺这个人过桥的自由,使这个人发生异化:把他抱住,不让他过桥,叫他走另一条路。另一条路不是他的意志,而是抱住他的人的意志。把他抱住强迫他走另一条路,这就使他发生了异化。这个异化显然具有正道德价值。我们父母教育小孩,难免要使小孩发生异化。

教育家陈鹤琴似乎说过:我找到根据了,小孩要是实在不听话的时候,严重的时候,你是要打他的,不打是不行的,棒头出孝子不是完全错的,该打就得打。通过这种强迫致使小孩发生的异化,无疑具有正价值,是应该的、道德的。

然而,无论异化具有多大的正价值,根本、全局地讲,却是具有负价值的行为,它的净余额都是负价值,都是应该消除的。为什么?因为异化是自我实现的根本障碍,是实现自己创造性潜能的根本障碍。你怎么才能够自我实现,实现自己的创造潜能,使自己成为一个可能成为的最有价值的人呢?你必须拥有自由从而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因为人干什么就是什么,你只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你造就出来的那个自我才是有个性的自我,那么,你才能够实现你的创造潜能,从而成为一个可能成为的最有价值的人。相反的,你如果处于异化状态,按照别人的意志去做,仔细想想,你虽然得到很多很多好处,如教授、博导、校长、美女等等,但是,有一样东西你注定得不到,这个东西就是自我实现。因为你的行为按照别人的意志去做,那么,这种行为所造就出来的必定是一种没有个性的自我,因而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创造性潜能。

因此,异化最大的弊端,就是使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因而使人不能实现自己的创造潜能,不能够自我实现。所以,一个人异化的程度越深,他按照别人意志的行为就越多,那么他就越没有创造性,那样他自我实现的程度就越低。我们这么多年怎么这么缺乏创造性?就是因为我们的行动总是要按照他人意志去做的结果。存在主义最反对这一点。存在主义说,人的本性是处于一种“是什么同时又不是什么”的“悬欠”状态。你要是使人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不再是是什么又不是什么,那就使人失去了“人之为人”的人性,使人沦为一种物化的、一种非人的状态,那就是变成猪、变成驴了。只有驴才是什么就是什么,它干什么就永远干什么,它拉磨就拉磨。驴,你说它能够干出什么名堂来?它怎么折腾还不是一头驴?猪,它再晒太阳,它再享福,你说它能实现什么创造性潜能。它干一行是爱一行的,它不会自由选择。当然,我这里不主张人都“跳槽”好。但是,你要是干一行就固定地爱一行,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你就发生异化了,你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我们干什么工作是要做好什么工作,这一点是职责所在,这是你的饭碗的要求。但是同时,我们干一行应该看着别的一行,应该不断地“跳槽”,不断地选择,这样才能体现出个人自由选择的自主性。

异化最根本的特点就是使人不能自我实现,不能实现它的创造潜能。这个特点就注定了异化具有两个方面的负价值。一个方面,异化具有最高的负价值,它使人沦为最高的不幸。因为马斯洛说得很对,人的需要是有五大层次,其中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人的最高的需要,它的满足就是人的最高的幸福。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的重大需要得到满足所产生的心理体验。你说你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生了,你感到幸福了。为什么呢?因为研究生和博士生是一种重大的需要。你要是吃了一顿山珍海味,你不能说你幸福。当然,你要是顿顿吃山珍海味,你是幸福的。因为那是一种持续的重大需要的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一种重大的需要,是最高的需要。它的实现,它的满足,意味着你获得了最高的幸福;它的受阻碍,自我实现得不到实现,虽然吃香的喝辣的,但你还是陷入了一种最高的不幸。你得到的那些幸福其实都是一种低级的幸福,你没有最高的幸福。一个人最令人羡慕的幸福,就是实现自己的创造潜能,成为拜伦,成为托尔斯泰,成为曹雪芹,成为贝多芬,成为拿破仑。你成为这些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和大音乐家的自我实现之幸福,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你说你有钱,光有钱谁会瞧得起你?只有那些为了从你兜里掏钱的人才会尊敬你,而且还只是表面上尊敬你。我的钱要是够了,我理都不理你。所以,异化使你不能够实现你的创造潜能,你的这种需要得不到满足,那么,你纵使能当官、能发财,从最高的意义来说,你也是不幸的,你是一个可怜虫,你处于一种最高的不幸。因此,异化导致的乃是一种最高的不幸,它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最高的痛苦,所以它具有最高的负价值,这是一点。

另外一点,社会一切财富最根本的、最深刻的源泉就是每个人的自我实现。自我实现是一切财富的源泉,是最根本、最重要、最伟大的财富,因而也就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全社会和每个人的需要,从而具有最大价值。这样,作为自我实现根本障碍的异化,岂不就是对全社会和每个人利益的最大损害?岂不就是全社会和每个人的最大不幸?岂不就具有最大负价值?

异化对于人类具有最高和最大的双重负道德价值意味着:异化的正价值只可能是暂时的、局部的、非根本的,而负价值则必定是长远的、全局的、根本的。于是,消除异化便是人类极其重要的道德原则。那么,这一道德原则在人类道德原则体系中究竟占何位置?我们知道,“使人自我实现”是人道总原则,“使人自由”是人道根本原则:二者是社会治理的最高道德原则。准此观之,一方面,异化便因其为自我实现的根本障碍而是最为根本的不人道;另一方面,“消除异化”则与“使人自由”相当,因而也是人道根本原则:使人自由是人道正根本原则,是社会治理的正面最高原则;消除异化则是人道负根本原则,是社会治理的负面最高原则。于是,消除异化也就与使人自由一样,是相对的、有条件的道德原则,二者均以自我意志无害他人为前提:有害他人的行为应该异化,无害他人的行为方应自由。所以,所谓使人自由,只是给人以无害他人行为之自由;所谓消除异化,也只是消除无害他人行为之异化。

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消除无害他人的行为之异化?我们刚刚说过,不自由、受奴役、被强制是异化发生的原因:异化无非是在不自由、受奴役、被强制的情况下,自己做出而又异于自己的行为。因此,废除奴役、强制、不自由,便是消除异化的基本原则。然而,究竟应该怎样废除无害他人的行为之不自由、受奴役、被强制从而消除其异化呢?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具体地看该异化究竟是何种异化:是经济异化、政治异化、社会异化还是宗教异化?

三、50年难忘的童年歌谣

我从来也没有背诵过它,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它,并且,50年来,它的每一个字我都忘不了!这就是1958年我的小学课本上的一首歌谣:“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当奶妈的卖儿郎,淘金老汉一辈子穷得慌。”这首歌谣所表达的经济不公深深地打动了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信仰共产主义的种子。因为这种经济不公不是别的,正是所谓经济异化,而经济异化问题乃是最根本的异化,是共产主义的基石。

令人难过的是,我们现在差不多都觉得共产主义不灵了,谩骂共产主义竟然成了一种时尚。但是有一个现象你应该深思,那就是,人类是一种非常高级因而也非常娇嫩而难以存活的动物,她是靠真理才活着的。当然,在某种意义上,猪也追求真理,也靠真理为生。一切有大脑的动物,它的生存,都全靠真理。试想,猪要是错误地认为狼是最好的伙伴,见到狼就迎上前去,那么猪还能活命吗?人要是见了深渊就往里面跳,误以为跳进深渊就是最舒服的,那人还能活吗?所以,人类是靠真理来活着的。两千年来,历代都不乏最为深刻最伟大的思想家,坚持和倡导共产主义,并且为之奔走呼号、舍生忘死。空想社会主义者康帕内拉,就是《太阳城》的作者,为了共产主义坐了30年的牢,受尽了酷刑。还有布朗基,也是坐了三十几年监狱,仍矢志不渝地追求共产主义。

这里有一点我们要明白,人类两千多年来那些大思想家不断追求的东西,不能是谬误,或者根本来说,它不会是谬误。那么,共产主义的真理性究竟在哪里呢?

共产主义的真理性,她的全部的理由和根据,可以归结为一点,就是私有制必定产生经济异化,导致经济不公;而只有公有制才可能消除经济异化,导致经济公正。然而,有的人说经济异化只是马克思早期着作所使用的概念。

确实,在马克思的早期着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经济异化是它的核心概念。《资本论》确实就不用“经济异化”或者很少用了,据说一共就用了六次。当然,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学者说,不能看用的次数多少,你不能因为只用了六次就认为它不是一个科学概念,或者说是无足轻重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就一句,那也是非常重要的,那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精神。是不是?不过,如此计较多少次未必妥当。经济异化这个概念,为什么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里面不用了,或者用得很少了?绝不是因为经济异化概念不成熟或不科学,而是因为“经济异化”不是经济学的研究对象。经济异化,它是一种“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它是伦理学研究的对象。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早期着作,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经济哲学和道德哲学着作,而《资本论》等成熟着作则是纯粹经济学着作。这就是经济异化为什么只是马克思早期着作的基本概念的缘故。

那么究竟什么是经济异化呢?为什么它是共产主义真正的支点和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