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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除夕祭祠(2)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宗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到荣府里来,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余者派出等等,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底下,命人将族中子侄唤来,分给他们。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给贾珍之物。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拖着鞋,披着一件猞猁狲大皮袄,命人在厅柱下石阶上太阳底下,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歪着睡,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做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了。”贾珍说:“我这东西原给你那些闲着无事没进项的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除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钱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也太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可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没进项,如今又怎么了?倒不像以前了。”贾芹说:“我家里本来人口多,费用大。”贾珍冷笑着说:“你又骗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到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抗违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他们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儿花得这副模样,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打去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二叔说,换你回来。”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这时有人报:“北府王爷送了对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就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撵走贾芹,看着领完了东西,回屋同尤氏吃了晚饭,接着休息去了。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添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垂花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仿佛两条金龙一般。第二天,由贾母带领受皇封的都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完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都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特别是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一面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是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子,黑漆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两边有一副长联,写道: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也是王太傅所写。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全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面悬一块九龙金匾,写着:“星辉辅弼”,却是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的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也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块闹龙填青匾,写着:“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的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都是御笔。里边灯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些神主,却看不清楚。只见贾府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众人围随贾母到正堂上。影前锦帐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房中悬着荣宁二祖遗像,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像。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站列,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下贾敬手中。贾蓉是长房长孙,惟独他随女眷在槛里。每贾敬捧着菜到槛门,传给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媳妇,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去,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等贾母拈香下拜,众人一齐跪下,半五间大厅,塞得没有一点空地。鸦雀无声。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赶到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尤氏上房地下,铺满红毡。摆好里椅、枕褥等,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请贾母一辈的两三位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下。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子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尤氏用茶盘亲捧茶递给贾母,贾蓉媳妇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贾蓉媳妇又捧与众姐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候。

喝过了茶,邢夫人等便坐起身来伺候贾母,贾母与年老妯娌们闲话了两三句,便准备上轿。凤姐儿忙上去搀起来,尤氏笑着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脸,用过晚饭再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如凤丫头了?”凤姐儿搀着贾母笑着说:“老祖宗走吧,咱们家里吃去,别理她。”贾母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又忙碌得很,哪里还搁得住我闹?况且我每年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来,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的众人都笑了。又吩咐她:“好生派妥当人夜里坐着看香火,万万大意不得。”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等亦随邢夫人等回至荣府。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设立着宁国府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设立着荣国府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都回避,不从此过。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门一直开到里头。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转弯向西,到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贾母归了坐,有人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起身相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贾母只送至内仪门就回来归坐。贾敬、贾赦等领着诸子弟进来。贾母笑着说:“每年家中都要难为你们,不行礼也罢。”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依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女、小厮、丫鬟,亦按先后上中下行礼毕。然后散了压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方上挑着角灯,西房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噪杂,笑语喧天,爆竹齐鸣,热闹非凡。

第二天拂晓,贾母等人按品上妆,摆全付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到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娘二人随便说话,有时同宝玉、宝钗等姊妹下围棋,打牌游戏。王夫人和凤姐儿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接着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坐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也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忙了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