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人传
17633800000049

第49章 托尔斯泰传(20)

但是,维持这种团结是困难的。有些时刻,生活的景象和生活的苦难非常苦涩,以致看起来像是对爱的一种挑战,而为了拯救爱,拯救爱的信仰,我们不得不把爱高高抬升到世界之上,以致它有可能失去与世界的任何联系。可是,这位命中注定具有看见真的卓绝天赋的人,怎么处理不可能看不见的真呢?在看见现实的恐怖的无情的眼睛,和一直等待爱、确认爱的这颗热情的心灵之间持续着不协调,谁说得出最后几年里托尔斯泰为这不协调感受到的痛苦!

我们所有人都了解这些悲剧性的争论。我们多少次面对是视而不见还是恨的抉择!一个艺术家,一个配得上这称号的艺术家,一个知道书面语言那既美丽又可怕的威力的作家,在写出这样那样的真实的时候,多少次感受到不安的压抑!“我写书,所以我知道书犯下的全部的恶……”(1870年11月21日,托尔斯泰写给杜霍鲍尔教徒的领袖P.–V.Vériguine的书信)这健康的,阳刚气的,在现代的谎言、文明的谎言之中必需的真实,维持生命所必需的真实就像人们呼吸的空气……另外,我们发现,这种空气,有那么多的肺承受不了,有那么多因文明而失去活力的人,或者仅仅因为心地善良而软弱的人!我们难道就应该不考虑他们,冷酷地把这致命的真实投向他们吗?有没有更好的,如托尔斯泰所说的“接纳了爱”的真实?怎么!我们因此就能够赞同用快慰的谎言哄骗人吗?就像培尔·金特用故事哄骗垂死的老母亲?……社会不断地面对这两难的境地:真,还是,爱?它通常同时牺牲这两者来解决问题。

托尔斯泰从来没有背叛他的这两个信仰中的任何一个。在他那些成熟的作品中,爱是真的火焰。在他晚年的作品中,这是一道天光,照在人生上的圣宠的光,但不再和人生混在一起。我们在《复活》中看到了这光,书中,信仰主导现实,但是一直留在现实之外。托尔斯泰所描绘的那些人,每当他孤立地来观察他们时,一个个非常软弱、平庸,而一旦他抽象地思考他们时,他们就有了神的圣洁。请看《一个地主的早晨》,或者《忏悔录》中的那些普通、善良、知天命、平静、有人生价值的人的极端理想化的观点;或者《复活》第二部分的结尾。当聂赫留朵夫与下班的工人们擦肩而过时产生的“人道主义、新大陆”的观点。他的日常生活,显示出在艺术中的同样的不协调,而且更加尖锐。他徒然地知道爱期望他什么,因为他总是不这样行动;他不根据上帝生活,他根据人世生活。爱的本身,在哪儿把握它?如何区别它那各异的面孔和它这些矛盾的法则?是爱家庭还是爱所有人?……直至最后一日,他都在这一抉择中挣扎。

解决的方法在哪儿?他没有找到。任凭那些傲慢的知识分子们带着蔑视去评说吧。当然,他们找到了,他们这些人有真理,而且他们确信把握住了。对他们而言,托尔斯泰是一个软弱的、多愁善感的人,他不能成为榜样。或许吧,他不是他们能够追寻的榜样,他们没有足够的活力。托尔斯泰不属于自高自大的精英,他不属于任何教派,既不属于“录事”,就像他称呼的,也不属于“法利赛人”。他是自由的基督徒的最高典范,终生努力朝着总在前边的理想前进。“一个基督徒不可能在精神上高于或者低于另一个基督徒,在践行德的道路上移动得越快,就越具有基督教的精神,无论他在特定时期内所处的层次。因此,法利赛人的停滞的德就比强盗的德更少基督教精神,强盗的心灵朝着理想全速运动,且他在十字架上悔恨了。”(《残酷的愉悦》)

托尔斯泰不对那些思想的特权者们说话,他对普通人说话。他是我们的良知。他说出了我们,所有拥有普通心灵的人所想的事,和我们害怕在自己身上看到的东西。对于我们,他不是骄傲的老师,不是某个在艺术上、在才智上高踞人类之上的高傲的天才。他是——就像他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的这最美、最温柔的名字——“我们的兄弟”。

1911年1月

附录

托尔斯泰的遗著托尔斯泰的女儿Tatiana Soukhotine夫人提请我注意“托尔斯泰”这一姓氏的法文正确拼法应该有字母y,就像她给我的信的署名那样。

托尔斯泰死时留下大量未曾发表的作品。其中的绝大部分后来出版了。这构成了J.–W.彼扬斯托克翻译的三卷法文译本(Nelson丛书)。这些作品写于他一生的各个时期。其中有追溯到1883年的作品(《一个疯子的日记》),也有晚年的作品。作品包括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剧本、对话录。许多是未完成的。我通常把它们分成两类:托尔斯泰出自道德的意愿写的作品和出自艺术本能写的作品。在一小部分作品中,这两种意向和谐地融为一体。

不幸的是,应该遗憾的是,他对文学的荣耀漠不关心——或许甚至是一种苦修的神秘思想——这妨碍托尔斯泰继续创作这些作品,它们应该是其作品中最优美的一部分杰作。《费奥多尔·库兹米奇老人遗留的日记》就是这样的作品。这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著名传说,他假托死了,自愿赎罪,用化名在西伯利亚度过余生。我们感觉到托尔斯泰热衷这主题,并化身为他的主人公。我们不能释怀的是,这部《日记》只留下最初几章:在叙事的气势和直率方面,这几章不亚于《复活》的最好篇章。这里有一些令人难忘的描写(老叶卡捷琳娜大帝),尤其有神秘、暴躁的沙皇的有力写照,其骄傲的天性在平静的老人身上仍有几次复苏的惊跳。

《谢尔盖神父》(1891—1904)仍属于托尔斯泰的总体风格,但是叙事被裁剪得稍微有些过头。它的主题是一个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男人在孤独和苦行中寻找上帝,他最终在本身很鲜活的众人中找到了上帝。一些篇章的粗野的暴力让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例如:主人公发现了他所爱的卑鄙行为的卑鄙(他的未婚妻,他像爱一个圣女那样爱的女人,曾是他热烈崇拜的沙皇的情妇),没有什么节制和悲剧性。诱惑之夜也同样动人心魄,当时,修道士为了找回纷乱心灵的安宁,用斧头砍掉自己的一只手指。与这些粗野的段落相对立的,是结尾处,与童年的可怜女友忧伤的会面,和最后几段,带有一种冷漠的、从容的简洁。

《母亲》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主题:一位善良和通情达理的家庭主妇,在完全献身家人四十年后,感到孤独,没有活力,没有行动的理由,尽管她是无神论者,却躲进一家修道院写她的日记。但是,这部作品残存的仅是开头几章。

一系列的小叙事出自一种高超的技法:

《傻子阿列克斯》与一些优美的民间故事一脉相承。一个头脑简单,总是奉献,总是惬意地心满意足的人死了。《舞会之后》(1903年8月20日):一位老人讲述了他如何爱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在看到她的父亲,上校,指挥鞭打一个士兵后,他突然不再爱她了。完美的作品,首先是青春回忆的美妙的魅力,其次是奇妙的精确。《我在梦中所见》(1906年11月13日):一位亲王不原谅他喜爱的女儿,因为她受到引诱逃出了家。但当他重新见到女儿时,立即就请求她原谅自己。然而(托尔斯泰的温情和理想主义从来没有让他受骗),他没能战胜看到孙子时产生的厌恶之情。Khodynka,一部短小的短篇小说,其故事发生在1893年:一个俄国的公主,想参加莫斯科的一场民间节庆活动,陷入惊恐,受到蔑视,被当作死人扔在一边,但被一个工人救醒了,工人自己也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一种强烈的兄妹之情片刻地把他们联在一起。然后,他们分手了,再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