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经世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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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王韬在近代中国之思想先驱地位(1)

一、引言

王韬在晚清士大夫中不但出身贫穷,而且又遭受官府通缉,可以称为是一个落魄文人。据其仅仅的秀才学位,具有同样资格者何止累百万计,而多数与草木同朽,岂有机会为人重视?然在王氏有生之年已是名扬中外,尤其颇受日本文家所重。且王氏表现,具多方面意义,颇与时代转变息息相关。后人追考当年史乘,俱不能不参证王氏所遗著作。

我曾于数年前略述王韬于近代史中所受学人涉论之处,有四个重点:是即王韬思想、王韬与中西文化交流之关系、王韬之主办《循环日报》以及王氏与太平军之关系。于此四点之外我又开辟一个小领域,是即王韬私生活中风流的一面。王尔敏:《王韬生活的一面——风流至性》,《“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24期(1995年6月),页223—262。然而王韬生平多彩多姿,已有学者注意到其文学的表现,自当予以重视。于今所知,研究王韬可以自多方面入手,当有重大发掘,应该是造成学者研究王韬的动力。

单就中国近代思想之创生演化而论,王韬的先驱地位永远屹立不摇。我今可以就此入手,作为探讨,以取证于学界。翻看前人旧著,学界之从事于王韬思想研究者不下二十余种,可说是熟问题、老问题。不过本文入手,实就其时代代表绎王氏思想的先驱意义。

考察王韬重要思想,大致俱集中于王氏遁居香港时期。即同治元年闰八月至光绪十年二月(1862—1884)。为述论王氏的先驱思想地位,尚不须作传记性研考,故而仅取其旅港期间所发抒之言论以为探讨论域。以便见及近代思想界创始前徽之大致面貌,王韬实则足以担当一个重要代表。

就中国近代思想领域而言,王韬以前已具有创始意义之先导,实早有魏源、徐继畬,梁廷枬、黄恩彤、姚莹等人。同一时代中之重要代表更有冯桂芬、文祥、郭嵩焘、丁日昌,李鸿章、郑观应、薛福成、曾纪泽、黄遵宪等人,而王韬并列其中,自具丰富内涵,亦足以睥睨同列。愿就各个重点,论次如后。

二、时代变局之觉识

自鸦片战争,当西力渐被于中土,朝野人物能见其机先,警悟时势即将有剧变者,真可谓是先知先觉,实所难得,二十年前尝致力于近代人物对于当世变局之醒觉,自鸦片战争以迄清末,所得不下八十余人。并申明其中王韬、郑观应、薛福成三人,提示变局之言均不下十次之多。王尔敏:《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应变之自觉》,载《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印,页383—446。

王韬最早对世势提出变局观点,当为同治三年五月初二日之代黄达权上江苏巡抚李鸿章书。同时人物,仅在于黄钧宰、徐继畬、冯桂芬以及夏燮之后。王氏不过是远遁海峤沉沦穷困之儒生,能有时代敏觉,自可见其超卓眼光。兹为参考方便,特将王氏变局言论列表明之:变局言论倡说年代资料来源当今光气大开,远方毕至,海舶估艘,羽集鳞萃,欧洲诸邦,几于国有其人,商居其利。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朝亦尽牢笼羁縻之,概与之通和立约。近闻吕宋,日本又将入请矣。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我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所谓不世出之机也。1864年《弢园尺牍》,卷七,页2,《上李鸿章书》。欧洲列国今俱辑睦无军旅事,所欲力为经营者在我中国。火轮车路乃其一端。许之,则创千古以来未有之变局,所谓严中外,控戎狄,守险阻,制要害者,我无其一,而权自彼操矣。不许,则嫌隙已搆,衅患将开,西国好事之徒,言利之臣,必有以勉强从事之说进者。1869年《弢园尺牍》,卷七,页17,《答包荇洲明经》。鄙人向者所谓天地之创事,古今之变局,诚深忧之也。盖天心变,则人事不得不变。读《明夷待访录》一书,古人若先有以见及之者。穷则变,变则通,自强之道在是。非胥中国而夷狄之也,统地球之南朔东西将合而为一,然后世变至此乃极。吾恐不待百年,轮车铁路将遍中国,枪炮舟车互相制造,轮机器物视为常技,而后吾言乃验。呜呼!此虽非中国之福,而中国必自此而强,足与诸西国抗。足下以为然乎否乎?所望豪杰之士,及早而自握此一变之道也。约1869年《弢园尺牍》,卷七,页17—18,《答包荇洲明经》。窃以为当今远方毕至,光气大开,海舶估艘,羽集鳞萃。泰西数十国悉聚于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变局,运会之转机。怀奇抱智之士,无不思翻然为自强计。集各国之人才,以供一国之用,正在今日。此某所以望阁下兴大利除大害也。约1871年《弢园尺牍》,卷七,页23,《上当轴书》。(续表一)变局言论倡说年代资料来源盖以普法之战观之,天下大势不极其变则不能复。将来天下各国必至舟车之致远同,枪炮之利用同,兵力之战胜同,机器之制造同,一切巧术视为长技,而后彼乃无所恃以骄人。混同之机于是乎在。故曰:普法之战其变之极者也,在欧洲诸国当必有惨然不乐见闻者。夫惟能览其弊而反之,则欧洲之民之福也。设或竞心侈而争念胜,犹以此为未足,而务求其精,以至愈变愈极,逞厥凶残,未始非欧洲之民之福也。生灵之杀运不亟,则天地之生机不复。呜呼!观世变于今日,安能以一端尽哉!约1873—1880年《普法战纪·后序》。贸易之道广矣哉,通有无,权缓急,征贵贱,便远近,其利至于无穷。此固尽人而知者也。抑知古今之局变,而贸易之途亦因之以变。古之为商,仅遍于国中,今之为商,必越乎境外。何则,他国之贩运于我国者踵趾相接也,东南洋之通于中国,则自明始。由是其国愈众,其路愈遥,而所为贸易者其术亦愈精。约1873—1880年《弢园文录外编》,卷十,页19,《上广州知府冯端本书》。诚如杞忧生(郑观应)说,是将率天下而西国之也。此书出,天下必将以杞忧生为口实。呜呼!是不知古圣贤之在当时,天下事犹未极其变也。而今则创三千年来未有之局,一切西法西学皆为吾人目之所未睹、耳之所未闻。夫形而上者道也,形而下者器也,杞忧生之所欲变者,器也,而非道也。1880年杞忧生《易言》,《王韬跋》。(续表二)变局言论倡说年代资料来源居今日而论中州大势,固四千年来未有之创局也。我中朝素严海禁,闭关自守,不勤远略。海外诸国至中华而贡献者,来斯受之而已,未尝远至其地也。以故天下有事,其危常系西北,而不重东南。自与泰西诸国通商立约以来,尽舟航之利,历环瀛之远,视万里有如咫尺,经沧波有同衽席;国无远近,皆得与我为邻。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四,页8。呜呼!天下事至今日其变极矣。欧洲诸国皆由西而东,有火车以通同洲诸国,有轮船以通异洲诸国,联络远近,势同衽席。又以电标为之通达信音,虽数万里之遥,捷于顷刻,迩于咫尺。此固数千年以来所未有也。仅行之于数十年间,而地球四大洲已可由分而合,棋布星罗,有若春秋时之列国,一变之效何其速欤。而儒生之拘墟于见闻者,尚复昧昧于其故,而不知上达天心,下权人事,夫亦可哀也已。夫春秋时之秦,与战国之秦一也,而何以强弱迥异,则以前日有晋为之蔽,而素不得东,逮三晋分而韩魏弱,秦乃得蓄力乘时,而肆其蚕食矣、逞其鲸吞矣,今日之俄,其势亦犹夫秦也。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四,页21。论者谓富强之道,必当仿效西法,则其效易于速见。惟恐识见拘墟,智虑浅薄,以为舍己从人,必不可行。不知事贵变通,势无中立。今在中土既创开辟以来未有之局,亦当为开辟以来未有之事。则庶不至甘居乎西国之后,至于孔孟之道,自垂天壤,所谓人道也,有人此有道,固阅万世而不变者也,而又何疑焉?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五,页11。(续表三)变局言论倡说年代资料来源今者中外和好,几若合为一家,凡有所为,必准《万国公法》,似乎可以长治久安,同享太平之庆矣。而不知此乃分离之象,天将以此而变千古之局,大一统之尊也。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五,页15。况乎中外通商以来,议和立约,备极怀柔;推诚布公,无区畛域。聚泰西数十国于一国之中,牢笼羁縻,无不示之以惠爱,抚之以仁慈。怀保惠鲜,无微不至。此固向来未有之至轨,近今特开之创局。而亦见中朝厚待远人有加而无已也。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五,页18。逮我圣朝,青海雪山近在肘腋,珠崖台岛咸奉冠裳。是境土之由渐广也如此。而欧洲诸邦,亦渐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粤,百十年间,洪波无阻,光气大开,海舶估艘,羽集鳞萃。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朝亦尽牢笼礼貌之,概与之通和立约。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之于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此岂出于人意计所及料哉。天心为之也。盖善变者天心也。天之聚数十西国于一中国,非欲弱中国,正欲强中国,非欲祸中国,正欲福中国。故善为用者,可以转祸而为福,变弱而为强。不患彼西人之日来,而但患我中国之自域。无他,在一变而己矣。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七,页15。独是泰西列邦接踵并至。通商、变法、弛禁、外交,创三千年来未有之局,见非所见,闻非所闻。1874—1883年间《弢园文录外编》,卷九,页11。王韬见及中国遭遇变局,最具敏觉,提示最早,抑且返复申陈,激醒国人注意。可确知者,李鸿章因受丁日昌影响而应是间接亦受王韬影响。盖王韬最早表达,即在于同治三年之代上李鸿章书中言之。自必引致李氏之警悟,嗣后李氏亦屡屡言之。

对于变局的认识与思考理路,王韬实循三个相关层次,用以肯定变局来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