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经世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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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薛福成的生平与思想(2)

福成检讨马江、石浦先后遭受法船攻击,为时均在月初,都是利用潮势最低之时,使中国港内之船不易辗转,故而逆料敌军必要利用潮汐进攻,故而特别注意月初和月中。急电海口炮台船只特别注意潮涨和潮退时的警戒。果然被他料中,正月十五日(1885年3月1日)下午(申刻)潮涨,法舰四艘进攻北岸招宝山,提督杨歧珍早已瞭望到法舰活动,通知炮台及兵船防御,于是岸上炮台与开济、南琛、南瑞三船施炮迎击,鏖战至晚,法主舰中炮数发,头桅折损,船腰击破,终未得逞而退。这次接战之后,大浃江口通道遂再加填塞,仅留五丈宽供小船出入。十六日夜间,法军又以浅水鱼雷船进袭开济等三船,但两次偷袭,均被事先发现。并被三船击退。十七日午前(巳刻)法舰又攻招宝山炮台,被岸上炮台与开济等三船联合反击,又未得逞。二十日夜间法军又乘舢板船两艘,进攻南岸港口炮台,为副将费金组率兵将两艘舢板击沉。此后直到二月初,法舰未再进攻港口。只是有时用炮遥射南北两岸,没有重大交锋。二月中以后,中法之间和议渐定,终至双方停战罢兵,浙东防务到此可谓完全成功。浙东防守与镇海海口交战,除薛氏著作之外,俱可见以下各书:欧阳利见:《金鸡谈荟》各卷。刘体智:《异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印)卷二,页34—44。《中法越南交涉档》(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2年印)第1287、1299、1358、1426、1439、1440、1500、1536、1583、1584、1585、1604、1613、1625、1634、1792、1793、1820、2058、2074各号文件。

4.出使四国

薛福成在宁绍台道任上前后五年,至光绪十四年(1888)升授湖南按察使,但其本人在宁波任上并未卸职。一直到十五年(1889)四月改授三品京卿任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又开始献身于外交事业。

早在光绪十年,福成与张富年、张荫桓一同在京引见,就是被预备使才之选。《翁文恭公日记》,第三十二册,页36,光绪十年五月初六日记:“宁绍台道薛福成(行三,叔耘,抚屏之弟,向在曾侯幕最久,能古文小学,杨性龙高第弟子也,熟洋务。近时与张富年、张荫桓同调引见,备出使外洋)来见,人稳实。”而经宁绍台道的实任历练,特别是宁波口岸关系,对于洋务又多一层了解,这次出使四国,正是他进一步施展才能为国效力的机会。

福成在十五年五月进京陛辞,六月启行南下,适逢长兄福辰中风,七月初病故,前后在无锡故里料理丧葬,一直忙到九月。可是福成就在十月染患疟疾,治疗一月之久方才痊愈。十一月中赶到上海,预备启程,又因应酬太繁,再度病倒,经调理治愈,已至十二月间。光绪十六年(1890)正月确定成行赴任。直到二十年(1894)四月自欧启行返国,五月末返抵上海,六月十九日(1894年7月21日)病殁。年五十六岁。前后实任出使大臣约有五年之久。

福成使命是出使四国,实际上驻英最久,对英交涉也最繁重,远超过法、意、比三国的总和。法国尚时常巡历,而在意、比两国的外交活动几等于零。福成使任重点在于英国,是当时时势自然形成,而他的绩效贡献也就全在此处。

福成外交才识陶铸于北洋幕府,实更依恃他对世局的留心。故而对于奉使职责以及中外情势,都有充分了解。先具自识自信,应付外交,自然敏快果敢。早在同治四年他已以分析中外情势见长。光绪五年已确知中西交结,必须分清交际与交涉宗旨的不同,当时建议对待外国公使,礼貌上尽管优崇,对于公事交涉决不能丝毫大意,轻易通融让步。后来到欧洲使任,比较西方外交行为惯例,更发觉来华使节之恃强挟制,欺愚中国,强词夺理,得寸进尺,几至任所欲为。对于英国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巴夏礼(Harry S.

Parkes)及法国巴德诺脱(Jules Patenotre)等人在华的狂妄逞强,都曾作多次分析批评,最后归因于中国不明外情,不懂外交,为根本大病。福成在欧洲使任,遇事据理力争,锲而不舍,颇能以刚正改变外人观感。须知虽为弱国,实在更需要外交,更需要有坚忍遒劲的外交人才。

福成出使五年,勇于任事而积极进取。在此期间做事不少,他的最大成就,在于对缅甸界务的处理。当光绪九年、十年之间,中法正为越南问题引起战争,已使中国穷于应付,英国乘此机会在光绪十一年(1885)吞并缅甸。并开始向中国商讨中缅界务商务问题。

英国吞并缅甸,未受中国阻止,在外交上已是一大胜利,一旦扩地千里,尚须和中国办理分界问题。当时英国议界正式向中国表明:除全缅领土之外,要将自萨尔温江(即潞江)南至暹罗北界,与中国东西分界,江东之南掌国(即今日寮国)和掸人土司,全归中国,江西各种土司,全附属于缅甸。当时驻英公使曾纪泽立即建议政府,南掌掸人向来就是向中国朝贡的附属,正可乘英国声明,公开宣告中国上邦之权。但纪泽计划,更要向英国声明以厄勒瓦谛江(即怒江)为中缅之界,以保持八莫地区(就是中国向称之新街)主权。此外由于缅甸向为中国属邦,每十年向中国进贡一次,纪泽要求十年朝贡之制,必须继续执行,并要求仍为缅甸立王。在光绪十二年春间,英国外部回覆曾氏,对于立王一事不能接受,但允派缅甸职位最高之官吏,每十年向中国进贡一次。而西界八莫地区也不同意归中国管辖,但允许厄勒瓦谛江为两国共管,中国并可建立一个埠头,设官收税,中国船只也可以通向南海。于是在光绪十二年六月,由总理衙门与英国代理公使欧格讷(Nicholas R. O’Conor)在北京议定约章五条,第一条申明十年朝贡之制。第三条申明中缅边界由中英两国派员会同勘定,于边界通商事务另立专章。协议至此告一段落,并未再作继续行动。

在这里有两个问题必须注意,第一个问题是英并全缅,已为贪得,而缅甸以北,实中国属土,然英人也加以兼并,占领若干掸人地区,推展界线至中国所领各土司地带。然后再要求议界。纪泽循英人所请求,已经中其诡计,而总理衙门在北京订约,竟连英人所承诺的议界原则和地区,也不曾叙入约文。后来英人果然推翻承诺,使薛氏议界时发生极大困难。这真是两度失算,曾氏在于不明边情,而总署王大臣议约之混沌含糊,真表露十足的昏庸无能。第二个问题是既然在约中叙明边界通商派人会勘,另立专章,却只是纸上空言,毫不派员会勘,自然不会另立专章。日子愈久,英国在缅甸控制已稳,更向中国方面扩张,而过去初并缅甸时所许中国的诺言,一概推翻,不肯履行。中国外交之麻木被动,敷衍官场,坐待情势恶化,在中缅问题上真是表露无遗。

福成开始过问中缅界务,并非由于英人提议,也非出于清廷命令,而是主动面对这个难题,一力承担,百折不回,一直达于界约的议定,真不愧于他所负的使命。福成在光绪十六年三月到英,五月查阅旧卷,开始注意到滇缅边界问题。自此与英政府展开议界交涉,英人据光绪十二年的《北京条约》第三条派员勘界的空洞内容,把当初所提议的承诺一概推翻。福成则根据英国旧日来文,坚持责成实践,中间十分艰难周折,几度停议,正如福成自己所称“颖秃唇焦,筋疲力尽”,前后磋磨三四年,终于在光绪二十年正月二十四日(1894年3月1日)签订界约二十条。不到半月,就在二月初六日(3月12日)结束使馆工作,赴法国等候交卸使任。就当时而论,福成尽心竭力,已是不辱使命。但后人研究边界问题,仍能指出丧失边地之处。

自光绪十一年英国吞并缅甸,中国云南自此在通商问题以外又增添更复杂数倍的边界问题,若能及早迅速解决,固然不免丧失领土,而愈迟解决,除使问题更加复杂外,丧失领土也是愈迟愈甚。基本上中国国势积弱,实颇受列强欺凌。但并不是重要因素,国弱而不明外情,不务边防,不精地学,不懂外交,则是一切失败主因。这又全可归因于各方面没有人才,但若有人才如福成之积极经营,而中央首要、边疆大吏仍是全不能配合,自然就必至归因于政治风气的苟且敷衍。故福成议界成就,只能单就他个人表现和此种政治环境而论。因为在薛氏签约后不久,又有光绪二十三年(1897)正月签订的“中英滇缅界务商务续议附款”十九条。把福成拼死力争回的领土又丧失不少。此后在光绪二十四、五两年,中英双方实地会勘边界的一部分,并在光绪三十二、三年间会立界碑。而仍留北段片马、江心坡未定界,南段丁江、南板江未定界。但其中已定界部分,未照福成界约勘画,却又丧失领土不少。后来直到民国十八年(1929)中英交涉北段未定界,以及民国二十四年(1935)中英交涉南段未定界,中国政府均始终坚持根据薛氏所订界约勘画。最后在民国三十年(1941)六月,终于确定了南段边界,当时中国虽忙于应付抗日,却仍使南段地界,大致符合中国所要求的界线。滇缅界务为中国近代重大边防问题与外交问题,中国努力奋斗不懈,云南地方人士尤其成立保界会、死绝会,沉痛呼吁,唤醒国人。中国反抗一分,英人就让步一点,前后六十年中英交涉,故不尽限于薛氏一时。在此问题上除薛氏著述外,尚须参考以下各书:姚文栋:《云南勘界筹边记》,二卷;周光倬:《滇缅南段未定界调查报告》;中英滇缅南段界务换文,中华民国外交部,白皮书,第六十一号(中英文件对照);张诚孙:《中英滇缅疆界问题》;张凤岐:《云南外交问题》;刘伯奎:《中缅界务问题》;王婆楞:《中缅关系史纲要》;谢彬:《中国丧地史》。

边防经营的根本,在于政策方针的确立,实心实地的经理,尤其要能在基本认识上有所澄清,然后再计较领土得失,才会有真正意义。福成交涉界约固然重要,而足以启迪后世的地方,实更在他的边防认识。因为在他经验中所得的识见,可以厘清不少固有观念。福成与英人交涉滇缅界务,远离边地万里之外,对于当地情形急需了解。恰好此时有一位驻德使馆随员姚文栋,驻外十年,期满返国。福成就在光绪十七年正月初五日札委他取道印缅入滇,一路探勘中缅两界情形。姚氏十分能干,一路履勘,把边地情形详加考论,各作节略,报告福成和云贵总督。他后来刊印《云南勘界筹边记》二卷,就成为最权威的滇边参考书。由此并可见出福成办交涉所作知识上的努力。

对于边防基本观念,福成曾有四次以上辨析“勤远略”这个问题,他解释《春秋左传》讥讽齐桓公“不务德而勤远略”,所讥重点实在于“不务德”。后人引重经典,偏偏注意于“勤远略”一点,形成牢不可破的义理。使阘茸误国者有了遁辞;而竭诚谋国奋身筹边者,反被诬陷为贪功好名,真是颠倒黑白。历史上人物,他推重唐代裴行俭、李德裕,宋代韩琦、富弼,并著专文为李德裕申辩。认为当今列强眈眈环视,边地日蹙百里,若不勤远略,自必不免误国亡国。这是福成对于边防的基本主张。

根据福成的边防观念,虽然出使域外,而对于边地经营,凡能力争者决不放松。有一件事项,在今日看来并不重要,实则在外交家立场来看,却显示代表中国之不任欺骗。这就是福成所力争缅甸每十年朝贡一次的事体。福成到任后,根据光绪十二年中英条约第一款所定,要英国实践条约,决定朝贡的年份。照1885年吞并缅甸起算,朝贡年份至少当在光绪二十年(1894),英国果然表现出帝国主义作风,一味推宕,不愿践约。福成坚持条约,锲而不舍。英国政府推避不过,答应派缅甸大员在光绪二十年作第一次进贡。这个问题透露出多方面历史教训。其一,中国丧失固有藩属,广土众民,不能保护,已完全丧失宗主权威严,单单争一个朝贡虚名留于条约,使中国中心制度尚存一线痕迹。用此换来国势的退缩,边防的暴露。已经等于用百万金赎回粪土,皇皇条约,英国尚要抵赖,若无福成争持,实已等于具文。由此当知国际条约徒然是强国对弱国之枷锁,强国决无意履行,弱国若不讲究外交,若无具胆识的人才负外交任务,当必更受欺侮。其二,英国迫于条约约束,应允照约向中国进贡,实充分表现现实作风。一则由于福成据约力争,不得不办。二则正为滇缅界务交涉断断争持之际,用此朝贡方式,又可交换福成对界务的退让。实仍为英人外交运用的一环。当知英人外交技术的巧黠。其三,英国为当时第一强国,仍能愿意向中国朝贡,亦正可见国际政治的灵活变化,富有弹性,迁就实利,虽强大国家也愿屈就。但若弱国尽是猥琐昏庸者从事外交,必被强国欺侮玩弄,怎能会像福成所能达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