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经世小儒
17634500000064

第64章 张謇之实业经济思想(3)

张謇重视农工商,亲自投身实业,其对中国本身考虑,在谋求富国。而富国之入手,则在先求民富。立国于现代工商竞争世界,欲求民富,尚须有诸多考虑与详审设计,为人民谋划生财之道,因是而形成张氏实业经济思想之根本,可以称之为导民生利思想,或息养民力主张。此一观念为张氏担任实业总长时之施政目标,不惮再四言宣:窃以国用舒蹙,关乎经济,因时涵养,正自有方。若言财政者,但事取用而不及长养,则固有既穷,必至搜括。上愈搜括,下亦愈穷,久将并搜括而无可得,此所谓竭泽而渔也。长养者,使下有可以自给,而后出其余以供上。上与下相处而安,不至生睊睊疾视之恶感。即至政府仓卒发生万不得已之事会,偶一搜括,而犹有所得。此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也。搜括除收入外无他义,长养则政府不能不有所支出。各国取民虽重,而施之于民者亦不轻。农工商业提倡教导保护,岁恒数百万,或至数千万。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治道如此。《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七,页14。

蓄养民力,滋生物产,充裕财源,即为立国所凭借,政府所依赖。对于如此思考之道理,张氏亦再三言喻:窃惟劝业莫要于恤商,理财莫先于裕课。故言财政者,维持岁入,常执定额以取盈。言实业者,斟酌商情,每苦岁收之过重。二者事恒相反。不知收入实基于生产,苟产殖日臻繁富,斯税源日益扩充。否则沟浍之盈,其涸正堪立待,执因求果,理至易明。《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九,页8。

张謇领导实业部,志在导民兴利,其基本策略即裁减公营,开放民营,并予协助奖励。在公营、民营事业两者之比较,张氏估量以往绩效,权衡利害,宁其放弃公营。故其所提利民之策,可以充分反映此一思考:吾国有史以来,除盐铁、均输、铸币、屯田外,向无官业。且均为财政或边防之关系,无导民兴业之心。及清季国力日孱,士夫竞言生利,而各省官营业始纷纷出现。然排调恢张,员司充斥,视为大众分利之薮,全无专勤负责之人。卒之糜费不赀,考成不及。于财政上有徒然增豫计溢出之嫌,于实业上不能收商贾同等之利。名为提倡,实则沮之。謇意自今为始,凡隶属本部之官业,概行停罢,或予招商顶办。惟择一二大宗实业,如丝茶改良制造之类,为一私人或一公司所不能举办,而又确有关于社会农商业之进退者,酌量财力,规划经营,以引起人民之兴趣。余悉听之民办,此謇对于官业之主张。至扩张民业之方针,则当此各业幼稚之时,舍助长外,别无他策。而行此主义,则仍不外余向所主张之提倡保护。奖励补助,以生其利,监督制限,以防其害而已。 同上,卷七,页4。

张謇为民兴利,提出一项实质奖励政策,张氏命之为保育主义。惟所设计之保育政策,分别奖励与补助两法。以当时国家财力之薄弱,无法全部施行,缩小范围,归趋于保息一途。兹举张氏保育政策之大要:嗣念保育之法,盖有二种:一为奖励,一为补助。而应时势之所需,似莫善于保息。保息为补助之一法,凡民间集股结合公司,三年之内,多不能获利,以现今金融之耗竭,利率之腾贵,使投赀者三年之间无利可收。则群相观望,企业者无所藉手,商业之隆,盖无可望。故今以保息之法,由国家指定的款,专备保息之用。民间能结合公司资本达若干万圆以上者,每年给予若干圆,以为其资本之息。冀投赀者对于将来有无穷之希望,对于现在又有自然之收入。庶几集股较易,而公司之成立较多。《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七,页7。

张謇倡议保育主义,为其实业思想上最具体有效之设计,并为其主持工商部所大力推行之政策。实际执行,在落于推动保息办法。故于政府提具保息专案,张氏提案中详细说明保息之效益:保息之法,需费无多,而收效甚大。如平均以四厘息为民营业资本之担保,则每年所出仅四十万圆,而被保息之资本,已达一千万圆。保息之期,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内,岁增保息费四十万,至三年为百二十万,而被保息之资本,已达三千万。自是之后,岁出保息费常为百二十万,而岁可增民营业资本一千万。夫营业资本一千万,则其贸易额必在三千万以上。营业资本至三千万,则贸易额必在一万万以上。民间因有保息之利,而营业资本易于筹集,因营业资本之易于筹集,而生产额日见增加。则于国民经济上,为以百二十万博取一万万,其利何可胜计。又自国家财政上观之,因企业之发达而税源日畅,因是而行所得税营业税,则所取于民者,较之保息所费之数奚啻倍蓰。《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七,页11。又,同前,卷七,页11—12,张氏所定保息率及借款办法云:“衡之今日金融状况,市面折票利率之高,原定四厘,不足以示保育,资提倡。复经陈明大总统批准,定为甲种保息六厘,乙种保息五厘。兹因保息赀本三千万,为数过巨,一时筹措不易,特更变通作为借款办法,按每年保息及还利实支之数,逐年募债,俟所收公司营业税所得税及摊还保息本保息利等,除保息所支一百八十万外,有余时即以偿还借款,逐年减利,表中利率,均以六厘计算。”

张氏对工商业倡议保育主义,同时更推广至于农业牧畜方面。而农业则特注意及经济作物,盖与工商业亦息息相关。张氏具体办法,推动奖助植棉、种蔗、种甜菜及牧羊等项。事事均有奖助,并作详细款目之规定,兹略举助款保息奖励植棉一项,以见一斑:本部对于工商政策,多取保育主义。故有公司保息条例之设。然农产品为各种制造品之原料,不有以增殖之,则工商业之发展永无可望。故保育主义,又当移之于农业。今吾国输入品之最巨者莫如棉织物。以市价估计,十年内最高之额,达二万四千万万。欲求外国输入额减少,先求本国制造额之加多。欲求制造额之加多,必先扩张其原料之数量,并改良其品质。然人民思力薄弱,非有政府之提倡,不能引起其增殖改良之兴味。故以为对于棉产,宜用奖励法。奖励之中,又分扩充改良二法。扩充则注重大农,改良则注重小农。凡集合公司,垦辟荒地,植棉至一万亩以上者奖一千圆。五万亩以上者奖六千圆,十万亩以上者奖一万二千圆。二十万亩以上者,奖三万圆。凡个人改良棉产十亩以上者每亩奖二圆。农会农校及私人或公共团体改良五十亩以上者,每亩奖一圆五角。公司改良百亩以上者奖一圆。扩充之棉种,先选中国佳种改良之。采取之种,则以埃及或美洲为准。此奖励棉产之大略也。同上,卷七,页12。张氏保息助商之法,更推广至于国人创办轮船航运。兹举张氏所定具体办法:保息假定为五厘,则一年成立数航业公司。资本达一千万元,保息金仅须五十万元。数年之后,并可复归。助金亦有复归之日。而其数或较巨。如一年成立一航海公司,资本达一千万,则国家补助其十成之一为一百万。若为南洋华侨已有之商轮,则奖励之法,当会报明,检查其设备完好营业合法,并其船之吨数与其速力,分别奖励之。每航行一次,奖励二千元。假定为航海船十艘,每船每年各航行十次,亦不过二十万元。而国家可得有使用之权,公司有鼓励之益。综计保息奖励补助,三策并行,岁费二三百万元。而此政策之行,已绰有余裕矣。 《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四,页14—15。又,同前,卷四,页13—14,张氏对中国航业见解云:“吾国航业幼稚,可怜极矣。招商局开办数十年,而未尝以展拓航线增置船舶为念。奄奄到今,然此已为我国独一无二之大航业。且历经官力经营者。降而求之其他纯粹商办之航业,则航线之短,轮舶之少,尤见薄弱。方之各国在华航业,殆无足比数。今政府不欲提倡航业则已,如欲提倡航业,则必扶植商业公司,保抱维持,以冀其成长,庶有发达之一日。”

张氏保育政策,更推广至于林业开发。张氏注重森林牧畜,再三筹划林牧计划,东三省垦务计划,以至统筹全国山林增殖计划等等。基本宗旨,固在开发财源,启念动机,则在防止日俄两国越境侵伐,中国损失殊甚。故而鼓励华商合办黑龙江林垦公司之设置,如其所申述理由:黑龙江荒地寥漠,沿边尤甚。俄日两国,殖民渐盛,收天产之利,蚀主国之权。而我国人反罕有至其地者,邻人乘虚而入,主人虚以待之,久之将为彼族所盘踞,危险滋甚。謇尝主实边之说,常苦无资,今有地主蒋汝藻、郑润昌等,在黑龙江汤原县地方购置土地,用大农法开垦,因与东益公司订立雇佣代垦合同。东益公司之经理人为美国农学家名巴伦。其法系中国人为地主,美国人为代垦人,纯系雇佣性质,以十年为满,开垦之费,统由代垦人筹备,而每年分取所出农产物之一半。十年期满,由地主每亩给报酬金二圆,而雇佣之契约即消灭。謇以为中国人能为地主而资力不足,外国人有资力,又有技术,而不能为地主。非合并而利用之,无以收化荒成熟之效,且有大农以招徕移民。则国家不费经济,而边境自臻充实。《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八,页5。

由此可见外力侵逼,对中国危害之大。张氏谋国家自主自存,亦不能不设想对策,以救中国之危亡。

张謇之导民兴利主张,保育政策为其一大重心。然尚有其他构想为富国利民之计,是即张氏多次主张劝喻实业界广开各类银行,且以近邻日本之兴办银行为借镜。张氏理论有谓:

国非富不强,富非实业完不张。实业非有多数之母本不昌。欧美人知之,故广设银行。东人师其意,上下一心合力,次弟仿效,三四十年之间,由小国而跻于强大矣。其根本在先致力于农工商,必农工商奋兴,而后教育能普及;教育普及,而后民知爱国,练兵乃可得而言也。东史具在,岂卫言言乎?《张季子九录·实业录》,卷二,页9。

就一地方生财致富而论,张氏主张开创江苏银行或通州商业银行。如其所论办法:欲求实业之发达,民生之利赖,地方之进化,端自银行始。银行翕受赀本,不限方隅,曷为名江苏。议自江苏人发之,集一省之母财为主以成之者也。集之之法奈何,一集本省各州县地方公款,二集苏省铁路公司股银十之一,三集本省及各省与江苏交通之绅商共任招集之股。《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卷三,页11。 张氏经济思想所趋,皆就地方实情,国家实力,以及民众实际需要作为设想入手,故能隐慎缓进,易于推行。保育政策,为其个人创意,可以视为张氏经济思想特色。

四、棉铁救国论

张謇生平寿七十余岁,除幼少十余年之外,以三十年光阴耗于科甲翰墨,奋立功名,至于魁元,终于骤然弃官从商。又以三十年光阴,直迄暮岁,全副精神用于实业之创建。张氏一生重大转变,起始即从棉纺织业入手,对于植棉纺织,习染深熟,亦最为重视。一则张氏故里南通州为棉产最盛之地,得其地利因缘,而就近便为创兴实业之途径,二则鉴于东西方工业先进国家纺织品之庞大输入,中国每年巨亿之漏巵无以阻遏。因乃决心投身工业,力救中国。张氏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二月,叙其为士之本,于其志识,不惮屡屡言之。

嗟乎!士欲劳苦于世,而斤斤于人之知不知浅矣。循遁初六之义,则处危万不宜有所往。循否初六之义,则虽上下不交而不可一日不志于君。匹夫之名,一挂朝籍,曾不日月,退屏江湖。私以为菲材薄植未戾于潜遁,而策中国者首曰救贫。救贫之方,首在塞漏。凡天子之所忧勤,大臣之所计划,天下士之所攘腕而争,大抵划壹矣。洋纱故中国漏巵大宗,通州为亚洲产棉胜处,南皮(张之洞)、新宁(刘坤一)以謇家在焉,属治纺厂。謇不自量,辄亦毅然自任以必成,私以为尝被天子大臣一日之知,方世多难,不可泯焉即沟壑。锱铢自效,未戾于否贞。《张啬庵先生实业文钞》,卷一,页17—18。

张氏创始大生纱厂,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订立厂约,首先申明个人职志,国家环境,以及其经营之历经艰辛: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通产之棉,力韧丝长,冠绝亚洲,为日厂之所必需。花往纱来,日盛一日,捐我之产以资人,人即用资于我之货以售我。无异沥血肥虎,而袒肉以继之。利之不保,我民日贫,国于何赖?下走寸心不死,稍有知觉,不忍并蹈于沦胥。是以二十一年冬,南皮督部既奏以下走经理其事,不自量度,冒昧肩承。中更人情久乖,益以商市之变;千磨百折,忍侮蒙讥,首尾五载,幸未终溃。是以下走才力智计之所能,盖大府矜谅于上,有司玉成于下,而二三同志君子贤人劻勷而提挈之力多也。《张季子九录·实业录》,卷一,页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