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礼·大师》原文作“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阳声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声大吕、应钟、南吕、函钟、小吕、夹钟。皆文之以五声。”可见胡乐但有七声，而无十二律。古乐、胡乐之不同，其关键实在于此。《周礼》云：“六律、六同皆文之以五声［2］。”盖黄钟之律，文之以五声，则黄钟为宫，黄钟为商，黄钟为角，黄钟为徵，黄钟为羽。在后世言之，则谓之一均五调，六律、六同皆如此，则十二均六十调。蔡季通据《周礼》六十调，凌次仲反讥之，谬矣。但《周礼》只用五声，不用变宫、变徵，故为十二均六十调。梁武帝兼用二变，故十二均八十四调耳。至古法十二律相生，昔人以阴阳为说，其实非也。乃以此律求彼律之法耳。律之寸分，多奇零之数，故惟以黄钟之律示人。其余十一律，则以三分损益展转而尽得之，此简易之法也。《考工记》每一器但记一数，而转生他数即是此法。如《轮人》六分其轮崇，以其一为之牙围，参分其牙围而漆其二云云。此以轮崇之数生诸数，岂轮能生牙，牙能生漆耶？亦为易简之法以示人而已。黄钟生诸律，正如是矣。古黄钟声不可考，惟荀勖所定者为近之。王厚之《钟鼎款识》有晋前尺，即荀勖律尺也。阮文达公摹刻之，先生以此尺取竹之空径三分者，截九寸吹之，与今笛第二孔之声，相近而微下，盖即古黄钟声矣。若夫世俗乐，则不但无八十四调，无六十调，并无十二宫。所以然者，今俗乐以笛为主，笛但有七声，旋转之，但有七调耳。以笛为主，而十二律亡矣。定黄钟之律，当吹九寸管以定弦，乃以三分损益按弦弹之，而得十一律，旋转之而为十二宫。虽不能骤复六十调、八十四调，但复十二宫，则古乐尚不坠于地也。先生之书，关系经义者如此。其余据《隋志》所载历代律尺，依尺制管吹之，而得隋以前历代乐声。
又据《宋史》载王朴律尺，亦制管吹之，而得王朴乐声。因而上考唐乐，下考辽、金、元、明之乐，列之为表，千余年乐声高下，一一可按。又据《晋书》、《宋书》而制荀勖十二笛，并为之图，人人可仿而造。《晋书》、《宋书》载十二笛制，自来无能解者。据《仪礼经传通解》所载唐开元《鹿鸣》、《关雎》十二诗谱，而以今俗乐工尺注之，使俗工可按而歌。又考唐宋二十八调，凌次仲所以参错者，由不知四均实为宫、商、角、羽，其四均之第一声皆名为黄钟。又不知宋人之十六字谱即十二律，四清声之俗名非如今之字谱。以上尺工六五为宫、商、角、徵、羽之俗名，尤深中凌氏之失，以其无关经义，故不详述焉。［1］［1］清人朱珔作有“大夫士有乐无乐解”，冯一梅作“古大夫有乐无乐考”，分载《小万卷斋文槁》卷三、《诂经精舍四集》卷六，可参考。
王中书献琛，字捧斯，一字玉农，吾粤东莞人也。父复元，字圆沙，道光壬辰科副榜贡生。出歙县程春海侍郎之门，官连州儒学训导，以端淑持躬，以经学教子。玉农少承庭训，读书、植品无愧古人。咸丰辛酉，余始识玉农于羊城，和易廉介，相见恨晚。以所著《读书纪疑》见示，考辨三礼及汉制为多。余请其故，则曰：“先君子教读三礼，吉、凶、军、宾、嘉分类而考之。”余于是益叹其家学之善也。郑君《礼记目录》每篇必曰：“此于《别录》属某礼。”然则，刘向固以《礼记》分属五礼，郑君述之以示人者也。其后魏征《类礼》、朱子《仪礼经传通解》、江慎修《礼书纲目》、秦文恭公《五礼通考》，皆与《别录》之意合。玉农能如是，不可与古人为徒乎？所著书凡四卷，语多精确。今酌录之，以觇梗概：
《周礼·春官》“世妇，每宫卿二人，下大夫四人，中士八人”，郑注谓“卿大夫皆奄人”。玉农不从此说，谓古者奄人无爵。如《内小臣》有相礼、正礼之才，虽贤而士之，犹恐其跻于士大夫之列，特曰“奄上士”以别之，岂于此而遽等于卿大夫乎？然则经言“每宫卿大夫”云云者，盖谓六官之卿大夫遥领之。如《内宰》治王内政令之义。盖妇人无外事，而祭祀、宾客、丧纪之礼与焉。又外丧亦亲吊临，好事亦达四方，故特以外官摄之，奄、奚通之，以肃宫闱而别内外也。圣人防微杜渐之意周矣。其曰“世妇”、又曰“每宫”者，谓王后及女御皆属焉。下文云“诏王后之礼事，帅六宫之人”是也。特王后至尊，不敢斥言，故举其中以该之，如《内宰》以阴礼教后，而曰“教六宫”之义，或曰宫僚之职当属塚宰。然其所典皆吉、凶、宾、嘉之礼，故隶《春官》欤［1］［1］清人汪琬作有“周礼九嫔世妇女御考”，唐仲冕作有“世妇说”，施崇恩作有“周礼世妇解”，分载《尧峰文钞》卷六、《陶山文录》卷二、《诂经精舍课艺七集》卷四，可参考。
［2］郑注“君子”，原文作“君子子”。又清人俞正燮作有“君子子解”，载《癸已类稿》卷三，可参考。。
又《礼记·丧服小记》“慈母与妾母不世祭也”，郑注以其非正，《春秋传》曰：“于子祭于孙止。”上文云“妾祔于妾祖姑”，《疏》谓：“妾无庙，当为坛祔之。”玉农亦不从此说，谓下经云“妾易牲而祔于女君”，女君自当配食祢，岂亦为坛以祔耶？盖古者妾母有二，妾祔、妾祖。姑者，所生之妾母也。父祔之以达子之志也。不世祭者，师母、保姆也。恩杀于生母，而隆于庶母也。《仪礼·小功章》云“君子子为庶母慈己者”，郑注：“君子［2］者，大夫及公子之适妻子。”下通其服于师母、保母，引《内则》言师母、保母以证之自注：《内则》云：“异为孺子室于宫中，择于诸母与可者，必求其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皆居子室。他人无事不往。是也。盖师母、保母者，即妾母也。其居子室，及服小功，与慈母同。其不世祭，亦当与慈母同。其不曰师母、保母而曰妾母者，盖公卿之子则称师母、保母，士以下则称妾母耳。至所生之妾母，则其礼迥异。《仪礼》疏云：“大夫妾子为庶母慈己小功，父殁缌；为庶母生己者大功，父没三年”，此其明证也。又何与慈母同其不世祭之有？又妾无妾祖姑者，易牲而祔于女君可也。郑注谓：“女君当作适祖姑。”玉农谓：“依经文讲其义，亦当考之礼。”女君之祔有二，祔于祖姑者，昭穆之序也。上章云“祔必以昭穆”，是祔于祢庙者，考妣同位也［1］［1］清人焦循作有“昭穆说”，江藩作有“昭穆议”，分载《雕菰集》卷十、《隶经文》卷一，可参考。。《少牢礼》云“以某妃配某氏”，是今妾卑，不当合食于祢庙，而又无昭穆之妾可祔，故降其礼于女君，易牲而祔于其侧焉。则妾无匹敌之嫌，而子亦伸孺慕之私，两可者，仅可之辞，盖变礼之礼也。女君无子，以妾子为后，故重之。是以降其服于女君之生前，而隆其祭于女君之殁后，使恩义两无所掩焉。圣人以孝治天下，使人子无毫发遗憾者，此也。
又《祭法》言“诸侯五庙”，玉农谓《春秋》哀三年，桓宫、僖宫灾。是桓、僖有庙，考哀去桓十一传，去僖七传，则五庙之外非尽无庙。又成六年，立武宫；定元年，立炀宫。武、炀世次之远，又倍于桓、僖，鲁虽得用天子之礼，其多亦不至此。或谓春秋之礼未能尽合于古，然鲁秉周礼，必非无所持循也。盖庙之数有定，而宫、榭无定。五庙者，太庙也，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亲尽则祧，而曰宫、曰榭者，又于太庙外别立专祀，凡有功德者皆得祀之而不祧不毁，是以鲁之臣子皆得以诬其祖而便其私焉。《公羊传》曰“周公称太庙，群公称宫”，［1］［1］《公羊传》原文作“周公称太庙，鲁公称世室，群公称宫”。
［2］《尔雅》原文作“室有东西厢曰庙，无东西厢有室曰寝，无室曰榭。”《尔雅》曰“室有东西厢曰庙，无室曰榭”［2］是其证也。原注：榭者，射也。宣王以武功祀，故称宣榭。诸侯且然，而天子之礼可知矣。况殷有三宗，与祖契宗汤并重。盖礼缘义起，而劝勉之意寓焉。其制为七庙迭毁者，何亲疏之杀也。若曰苟无功德者，虽身为帝王，不能保亲尽之不毁也。其于七庙外别立宫、榭者何崇德报功之典也。若曰苟能立功立德者，亲尽不得而限之，虽百世可也。如必谓继体之君，亲尽则毁，使帝尧之子肖传之而不禅，亦将毁之耶？吾意圣人之制，礼必不若是。［3］［3］清人孙星衍作有“五庙二祧辨”，江藩作有“诸侯五庙论”、姚莹作有“五庙七庙辨”，分载《问字堂集》卷六、《隶经文》卷二、《东溟文集》卷一，可参考。
［4］“惜”，《辛巳丛编》本作“惜乎”是。
歙县程兰翘学士昌期，春海侍郎之父也。童时从父步矩，后肄业斗山亭，特为平定张荪圃县令赏拔。家贫，县令召入署，躬督教之，衣食视诸子。不数年，诸经注疏皆精熟。为文灌辟精粹，试必冠曹。选乾隆丁酉拔贡，连掇巍科登鼎甲，入直上书房，官至侍讲学士。惜［4］年逾四十卒。道光丙申，侍郎始编校其诗文为《安玩堂藏稿》，而跋其后云：“恩泽生十一岁而孤，记就塾时，先大父手时艺授恩泽，且诲曰：‘尔父少读书，一再过即成诵不忘。为文析理，用法至深，邃通郑学，于《诗》、三礼尤精核，尔未知其涯也。’言罢累欷。又记曹文敏公语恩泽曰：‘尊甫学士背诵十三经并注疏，琅琅然。为文纵横变化，神明规矩。’业师王明府训恩泽曰：‘吾座主以韩、柳笔为时艺，尤妙解题，能补汉、唐、宋诸说所未备。’恩泽稍长，谒法时帆丈，谓曰：‘尊甫文既工绝，赋律尤整细，不踰唐贤法，诗无穷清新。’吾歙鲍觉生少司空以诗赋鸣，谓恩泽曰：‘尊甫赋律，追唐贤诗格，追两宋雅洁精炼，卓然成家，善乎。’吾座主。曹文正之言曰：‘尊甫与仆为总角交，同志同业，能以实学发至慧，识力、才锋俱峻绝，故行文有宏逸之气。诗始喜斗博，似吴渊颖，继以清峭胜，遂刊落陈言，独标雋旨。惜年逾强仕，遽归道山。平生贯串群经，尤深《诗》、三礼、三传，未暇著述成一家言，而仅以诗文传矧稿草，又佚其大半耶’恩泽不善读父书，习闻先师友所论，因附识于简末。道光十有六年始校阅，八月而成。任其事、订其讹、为张石洲大令，即前序张荪圃太夫子之文孙也。十有七年夏四月，孤恩泽识。”
《易卦变图说》一卷，不著撰人名氏。第一《汉魏诸儒卦变图》，第二《虞仲翔卦变图》，原注：明黄宗羲定。第三《乾令升卦变图》，第四《李挺之变卦反对图》及《六十四卦相生图》，第五《程伊川卦变图》，原注：明何揩定。第六《沈守约八宫卦变图》，第七《朱子本义卦变图》及《本义两爻互易卦变图》，第八《方淙山易卦变合图》，第九《朱枫林十辟卦变图》及《六子卦变图》，第十《来梁山错综图》，第十一《黄梨洲卦变论》，第十二《毛西河推易图》，第十三《历代诸儒非卦变说》，第十四《反复九卦图说》。其自序云：“卦变之说，不始于孔子也。《泰》、《否》之《彖》辞曰‘大往小来，小往大来’，是文王已言之矣。《损》六三之爻辞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是周公已言之矣。是以汉儒自京、郑、荀、虞，以至陆绩、蜀才、崔憬之徒，皆以卦变解经，为《易》中一大节目。顾当时三圣人卦变之旨，必有一定体例，而后世不得其传，乃不得已各以其说求合于经。或以正变，或以反对，或以旁通，或以乾坤为主，或以两爻互移，或兼宗六子，或专主十辟，或以一爻至六爻递变为次序，或以一阳至六阳相生为推移，各守师承则此然彼否，均多谬戾则左支右吾，而卦变之说于是大坏。因之有愤其说者，谓得意忘言，得言忘象，弥缝多缺，不如尽废之。为得然而何可废也。圣人以卜筮作《易》，象数、义理一时俱到，倘谓专主义理而象数在所不论，圣人不若是之偏。今象数之不见于经，斥之可也。既质之经，而确有明文，而以后儒失传之故欲废其说，是毁经也，其可哉？予观汉、晋诸儒注疏，凡后儒诸说，盖无一非先得者。后儒特因其说而推衍之，惜乎其书不尽传，而蛛丝马迹存什一于千百，仅有李氏《集解》一书。近儒董守谕著《卦变考略》、毛奇龄著《推易始末》皆赖是书追寻遗绪，以为变学之祖。余因撮其说而列之为图，使学者有所考见焉。咸丰庚申，沈韶州映钤刻于粤东。而跋其后云：“右《易卦变图说》一卷，为曾王父赓堂先生手钞本。卷尾注云：‘丙辰在京，寓借谢山处本钞。’案：谢山全先生举雍正壬子京兆试，与曾王父为同年生，此盖丙辰计偕时所借钞，编首不著撰人姓氏，或疑即谢山所著。然考《经史问答》于《易》变，颇斥瞿塘来氏以为繁溷，而是编谓来氏错综之法最有纲要，则非全氏之书也。其别白诸家，本之梨洲黄氏，甬东之学皆宗南雷，则似为鄞人所著。然余向时往来浙东，举以质穷经家尠知之者。是书于卦变一门源流正变，粲然毕备，足以孤行，惜世传之者少也，因为锓板以广其传。世或有知作者姓氏，或已梓行而余未及见，固陋之诮，又安敢辞？刻既迄工，谨志数语于卷末。咸丰十年八月，武林沈映钤退庵跋。”韶州于先人手泽，四世流传，不致散佚，亦可谓贤子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