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曾经说过:“死是一件无须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话说得很好,可以让人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最简单的理由。也正是因为了悟了这一点,史老在轮椅上勇敢地活了下来,在双腿瘫痪的情况下“站”了起来,乐观地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时候,在老家,村里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年迈的人大多都会搬到楼下住,而不住在楼上,因为如果一个人在楼上走完了生命的历程,下楼就会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种方法是把楼板卸了,把尸体固定在床板上,然后用绳子从楼上垂直地放下来;如果不卸楼板的话就要把固定好的尸体从楼梯上滑下来。因为抬着尸体下楼梯是不允许的,如果那样的话,楼梯从此就会在夜里不得安宁。如今许多房子都变成了平房,地板换成了钢筋混凝土,于是卸楼板就成了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大多数的年轻人也已经摒弃了过去的观念,但是依旧有一些老人坚持不睡楼上,像是预知了生命的终点,于是选择静静地离去,不声不响。
曾经做过一个心灵游戏,游戏前老师没有告诉我们游戏的内容,只让我们在课本的扉页上画上一条虚线,把虚线的一端画为起点,标上0,在另一端画上一个箭头,标上自己预计可以活到的年龄。然后再在线上找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将过往的岁月涂成实线,因为那是无法改变的过去。我在箭头下写了65,然后找到了27.于是意味着生命里的五分之二已经过去了,那一刻,方才发现,其实自己可以用来挥霍的青春并不多。平时我们之所以没有紧迫感,是因为总以为剩下的路还很长。预知生命终点仿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尤其是在剩下的日子不多的情况下。作家三毛在接到题为“如果你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你将会去做什么事”的稿约时无从下手,荷西却因此泪流满面。三毛说:“虽然预知死期是我喜欢的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可是我仍然拒绝死亡。”但是死亡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不到来。三毛希望死的时候可以和荷西穿戴得整整齐齐,平躺在床上,手牵手,然后齐声说“一、二、三”,一起死掉。荷西觉得这样太浪漫,希望在死之前,离开家人,离开朋友,去探访他海底的朋友(鱼)。结果荷西真的留在了水里,而三毛却用丝袜结束了自己。
“死神踏平贫民屋,同样扫荡君王殿”,死亡是每一个人都必经的一个过程,我们每时每刻都走在死亡的路上。如果我们觉得那些身患绝症的人值得同情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比那些不幸的人长久一些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比那些不幸者更加可悲,因为他们已经预知了自己不远的终点,于是会珍惜每一个日出日落,会跨好剩下的每一步,而我们却浑浑噩噩地作践着自己的青春。也许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其长短,而在于我们是否曾痛快地活过。因为生命的不可重复性,既然活了,就应该尽可能地让生命的旅程更美一些。
走川藏之前,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多日:如果路上发生了意外,要是我留在了川藏路上,再也回不来,那么,我是不是应该留下一些文字?当时想过在电脑里给弟弟留下一封信,还想过用弟弟的生日作为密码。然后在信里把自己欠谁钱,谁欠自己钱,把银行卡密码什么的都写里面。想了几天之后,觉得太悲观,如果生命真的在突如其来中结束的话,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坚定了一个信念,不能让意外发生,好好地出发,好好地回来。当然,如果说在走川藏之前要在口袋里留下一份遗书,那着实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毕竟这不像奔赴战场,你可以在去与不去之间作出选择。如果说预知了一去不复返,那么放弃方是明智之举。
穿行在老家村子附近的山上,常常可以看到土里嵌着石头垒成的一截矮墙,那是一座座坟茔,里面沉睡着一个个灵魂。矮墙的顶上有一块石头,在墙的两侧不远处也各有一块石头,石头底下压着白色的纸,每年在清明节的时候换一次。墙的前方是一片空地,只在清明的时候才除一回。但是大多数的坟茔前都没有墓碑,更不用说墓志铭。时过境迁,更多的坟茔在杂草中回归了自然。
小时候,每到清明都会跟随父亲到山上给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上坟,而如今,爷爷的坟在何处,奶奶的坟在何处,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终将有一天他们的坟会在杂草深处,会在丛林之中。有一回,清明前,父亲说他做了一个梦,爷爷托梦告诉他,说墓洞里漏水,如果不是周围的藤蔓把棺材束在了空中,他老人家就得躺水里了。结果扫墓的时候,发现墓顶上着实漏了一个洞,于是父亲把那个洞给补上了。也许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但是老人都说,棺材被藤蔓束在半空是吉利的象征,说明风水好。父亲相信这个说法,我也信。我不曾见过我的爷爷,在不久的将来爷爷的坟墓我也将找不到,但是想起爷爷,我就知道他在故乡的山上,睡在藤蔓缠起来的木匣子里。
如果有一天,我走完了生命的历程,我会有一个墓志铭,在我的墓碑上有两行字,一行是我的生卒年月,另一行是我当兵服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