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的“曼哈顿”酒吧,正是高潮迭起时。
黄伟超微醺地靠在卡座里,他的弟兄们正在舞池里,随着DJ疯狂的节奏像蛆虫般乱扭一气,同时寻找着合眼的猎物。强烈的频闪下,人群恍如定格动画般机械地动作着,尽情释放着平日压抑已久的欲望。这是城市的另一面,与制度化、严谨、按部就班的白天相对的,黑暗、刺激、充满动物本能的夜晚。
黄伟超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他觉得两眼难受得紧,仿佛有什么虫子在里面来回地钻,一刻也不肯停歇。妈的。他狠狠骂了一句,一口喝干杯里剩下的Dry Martiny。
真他妈活见鬼了。自从那天跟那个小孩对上眼之后,眼睛就一直不对劲。那个拽拽的,神情木讷的小孩,静静地坐在旋转木马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着正在一旁交货的他。那眼神,仿佛像一根细长的银针,从他的瞳孔刺进脑子里,再绕上几圈,最后痒痒地点在某个敏感的部位上。
黄伟超疑心自己看走眼了,可他分明看到那男孩的眼睛里有黑影游动,突然,他脑子里轰地一声,眼前的世界黯淡了下来,仿佛电压不足的白炽灯。
之后,他的不幸开始了。
DJ将Techno的速度放慢,调节一下气氛。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如退潮般离场,回到各自座位稍事休息,等待下一浪的疯狂。
黄伟超的兄弟们也回来了,有几个怀里已经搂着香汗淋漓的妖艳女子。
“超哥,怎么不下去玩玩。”
“今天有点不爽,头疼。”
“超哥,来点这个吧,保证立马没事。”兄弟笑吟吟地掏出一包白色药片,上面刻着小小的花朵图案。
“免了,留着给你们马子吃,我去趟洗手间,你们慢玩。”
黄伟超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甩开过来搀扶的手,扶着墙,往厕所方向趔趄而去。
镜子中,他看着自己模糊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捧起清水,使劲搓着脸,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捋去水珠,他睁眼一看,顿时像遭了电击般猛地一震,背后凉嗖嗖的,脖子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他看见的是那个小孩的眼睛。直直的,冷冷的,里面有黑影如鱼游动。
洗手间的灯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暗了几分。
黄伟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这不过是幻觉,我黄伟超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雨没闯过,还怕这个。
小孩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那浑浊的双眼。
没事的,喝多了而已。虽然他并不相信半瓶马天尼就能让自己变成这副德性。
他回到嘈杂如战场的卡座,弟兄们和那些风尘女子已经药劲上头,伴着震耳欲聋的乐声,猛力甩着脑袋,身体同时剧烈地抖动着,仿佛抽搐不止的羊癫风。
他看见自己的杯中又添上了Dry Martiny,淡金色的液体中,一颗小巧精致的清水橄榄载浮载沉。他大呷了一口,喉咙火辣辣地,刀割一般。
身边一群摇头党,已然忘却了他这位大哥,忘我地抛洒着热汗,近乎癫狂。
酒精开始顺着血管进入大脑,发挥作用。黄伟超感觉身体轻飘了起来,刺耳的音乐似乎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只是闷闷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个没完,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各种色彩与光线杂乱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里是一群群不停蠕动的黑色人影。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痒痒的,伸手去抓,竟有湿粘的液体从眼眶周围渗出。
是血。
他慌了,摇晃着想站起身,却脚下一软,倒在旁边的弟兄身上。
“超哥,你怎么了,你……怎么流血了。”弟兄们的药劲也醒了几分。
黄伟超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想起身,在旁人的身上乱抓乱扒。血顺着他的眼窝,淌下脸颊,滴在桌上、地上、旁人身上。他一脸狰狞,小姐惊恐地尖叫起来。
“超哥,你,你,你的眼睛……”一位小弟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怖的事实,声音不住地打颤。
周围的人朝黄伟超的脸上望去,皆大骇。十数个指尖大小的黑色突起,象小小的钻头般,从超哥眼眶周围的血肉中,慢慢探出头来,它们越伸越长,如滑腻的长蛇般围成一圈,肆乱起舞。
超哥的双眼暴起,血丝密布,他盯着眼前这些触须般的物体,无数的黑影在视野中不停游动,划出一道道妖异的曲线。他已经无法言语。
弟兄和小姐们都撑不住了,冷汗已经湿透了他们的衣裳,他们伏下身子,想从黄伟超的视线外偷偷溜走。
黄伟超突然朝他们转过脸,黑色的触须怒张八方,表情扭曲而诡异。那已经不是他们的超哥,而是一个长着昆虫般触须的怪物,他们惊叫着拔腿欲逃。只听得刷刷几声,那数根触须忽然滑出数丈,似有生灵般,各自追向逃窜的几人,以极快的速度刺入各人眉心。
被刺中的男男女女,像是突然定格,木然不动,眉心迸发一圈云雾般的光晕,流光溢彩。
黄伟超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想必他再多活几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这样去“看”世界。来自五个被刺者的视野,同时堆叠在他的眼前,也就是说,他同时看到了三个弟兄和两个小姐眼中的世界,而这五幅画面又同时透明地叠加在原先的视野上,每幅画面都随着相应被刺人的动作改变着光线和角度。
现在,他看见了五张从不同角度缓缓转向自己的脸,那是同一副面孔,流满了鲜血,狰狞而恐怖。那是他自己的面孔。
周围狂热的男女们开始觉察到异常,纷纷散开,音乐也停了下来。灯光依旧阴暗闪烁,但人群中已然发出了尖叫,他们看到了血,还有黄伟超的脸。
五根触须从眉心脱开,如乌蛇般蜿蜒而回,五具僵硬的肉体哗啦一下摔在地上。
警卫手持警棍,大声呵斥着什么,缓缓向黄伟超靠近。
黄伟超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想,这一定是个梦,一定是他妈的磕药过量后的副作用,他要彻底地摆脱这个噩梦,彻彻底底的。他抖抖索索地摸着自己的上衣,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警卫更加大声地呵斥着,朝他扑了过去。
黄伟超马上就要解脱了,他终于摸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警卫将要把他按倒在地的刹那,他把它掏了出来,放进嘴里,扣动扳机。
嘣。
黄伟超像喝醉了酒般重重砸在地板上,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