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迸出,铜钵中的水镜激烈跳动,纷溢出钵体,在光亮的黑晶色地板上染出一片剔亮水泽,印着天井上的日泽,印着他扭曲痛苦的俊脸,缓缓地,漫延向四方。
突然,水镜一阵轻颤,刚才狂乱的水面跳跃起一簇簇水浪,空气中传出一声沉重的低呜声,男人抬起头看向铜钵,刹那间日光暴涨穿射而下,落在了水镜之中。
“雷……”
空中,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黑雷抬头,亲见刚才水中俊色当立眼前,只是眸色清洌,瞧着他恍如一世般地无情。他重重一叩首。
“陛下!”
“四哥,小六的事情你是如何给我办的?”第一句话,即咄咄逼人而来。
黑雷飞身至空,与银希投影对立,再一揖,“臣……”
银袍一甩,一道冰冷的剑划过黑雷眉间,留下轻浅的一道血痕。
“此事,待我回宫,你自要领罚。现在,我要你率一万大军,在五天之内开至海东郡军港。听命于水师提督华元山,在十日之内将这一万大军操练好,以备水上战事之需。”
黑雷垂首,领命,“臣,遵旨。”
银希上下瞥了他一眼,道,“你临幸宫中妃嫔小婢,我无异议。但是,紫贝宫中的女婢你最好不要再碰。花枝粉儿一事我可应允,待此战一结,我亦回宫给你们指婚。”
黑雷猛地抬头,眼中亦是不可置信,“陛下,臣……”
银希重重打断他,“你已自称臣,你要违抗朕的旨意吗?花枝粉儿是皇后亲婢,其父花枝慕凡任礼部侍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这样的家世身份配你足矣。况且,”黑眸冷凝,“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为祈家开枝散叶了。”
“陛下,臣一心……”
黑雷身子一颤,握拳指已深陷血滴。
“够了,你那些借口想混骗朕至何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他深凝住他的眼眸,颊上肌肤为那眸底的深寒抽搐,张口欲辩,但已辩无可辩。
“没事,跪安吧!”
“臣还有一事,若臣离开皇宫,现在又失去镇宫之宝引龙珠,皇宫便是无主之城,臣恐敌寇趋机来攻,即时……”
“这事你不用管了。听朕令,速速整兵到海东郡。切记,不可为他国探听!”
“是。”
“四哥,”突然,他的声音转柔,黑雷抬起头,迎上银希缓和的俊容,“你的心意,你我相处二十多年,我岂会一无所知。”他看着他眼中的惊动,继续说道,“若你真心于我,亦不该再发生小六这件事。你就是妇人之仁,才导致今日我不得不出此险计。若真引得贪狼趋机入我皇都,你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希,我……我懂了。”拳头再握,他已经下定决心。
“四哥,希望这次,你不会再令我失望。”
他重重一叩,沉声应誓,“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当他再抬头时,天光一闪,那绝俊之姿浅淡消逝于空中,徒留一息缈香盈鼻,久久激荡着他的心。
希儿,你的大计,为兄绝不辜负。拼尽为兄血脉,也要将这个天下,拱手送上。
这是一间典型的日本和室,光可鉴人的棕色地板,细致圈柔的木纹爬满整个房间,一座香檀木的三折美人屏风隔出一块内寝,内寝的地板上平铺着一块浅棕色地毯,不知是为何物织成,手触无温差,她的铺襦就铺在上面。旁边,一座长条小几上摆着一把艳丽的折扇,旁边立着一座细藤灯架,一盏绘蝶纸灯莹莹烁烁,空气飘散着淡淡的香甜味儿。
连续数日,她躺在室内睡睡醒醒,期间仅由两个白衣小婢细心照顾,为她护理发肤,喂食喂药。精神已经恢复大半,气血却仍未养回。她腹中有胎儿,自然比平日恢复得慢一些。
笃笃笃,门槛上传来敲击声。
贝儿赶紧缩回被子,恙假半醒,待那两个小婢进来唤她,她才懒懒转醒,仍是无力地接受婢奴的伺候,而不亲自动手。
“贝儿姑娘,您的伤口已经收口,现在可感觉好些了?”索性,被派来服伺她的人都会说南昭话即中文。这里的其他奴从全部只会讲她听不懂的话,貌似是日语发音。
“还很疼……”
“咦?”两婢女奇异地互看一眼,“那奴婢再为您换药。”便没再说什么,例行每日的活。
为她更衣,那是两件典型的日本式和服,雪白迤地,宽袖敞袍,只在袖口绣了几瓣粉色樱花,淡雅别致,愈发衬得她本来略显苍白的小脸尤为娇弱可怜。两小婢常常会看得她直愣神儿,但她却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
原因无她,她是被绑来的,期间受了多少苦,瞧她们每次为她换药净身便知。肌肤之伤,她忍耐,但她肚中孩子儿所受的苦,她如何也放不下。加上她们那个可恶可恨到极点的主子,二皇子深蓝时不时跑来瞧她两眼,那深戾的眼神,直让她头皮发麻,寒毛直立。
“本来我想直接带你到奈日神山,献给我大神。但是父皇非要见见传说中的圣女,见大神的事我只有暂时推一推了。既然要见我父皇,断不能以你现在这副丑样子面圣,瞧你近日还算听话,就养你几日。”他拾起她颊边紫泽的发丝,轻轻一嗅,那模样妖治,却令她胸口一顿气,差点儿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