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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雪影素心(1)

她勉强坐起身,看韩天遥给她的包袱。

百两纹银,两套布衫,另有一对瓷制胭脂盒,里面是飘着青草香的药膏。

再无其他。

聂听岚听说过那药膏。

当日十一便是用它掩藏容貌,隐居花浓别院两年。

再怎样倾国倾国的容貌,敷上它后都会容貌平平,泯然众人。

韩天遥这是让她像十一那样,带着这些许银两,到京城外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冷清城镇隐居。

她必须像那些粗蠢无知的贱民,远离一切的繁华富庶,顶着副寻常的容貌,从此粗衣布服,甚至不得不嫁个粗陋的村夫,跟着营营役役,埋没一生。

她猛地将包袱掷下,哑着嗓子惨声呼叫道:“我不要!我不要那样子活一辈子!天遥,天遥,韩天遥,你不能这么对我!”

若最终只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六年前抛下韩天遥嫁入施府,这六年费尽心机受尽委屈,为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

回头看一眼那边狼藉的尸体,她到底不敢去牵那没鞍没辔的拉车的马,勉强站起身来,正要觅路回京时,忽然眼前一黑,竟被一个大麻布口袋罩住。

惊叫挣扎中,但听有人在她耳边道:“想回施府?想找回你的荣华富贵?想把施家踩到脚底,把看不起你的人踩到脚底?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

聂听岚止住挣扎,屏住呼吸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便笑了笑,“聂大小。姐很快便会知道。”

聂听岚听得对方称呼为“聂大小。姐”,而不是“施少夫人”,不由略略松了口气。

而她看不到的外面,已黑衣人飞快地挪走地上尸体,解开拉车的马匹,又将车厢推倒在路边血泊处,堆上柴火引燃。

一场大火后,这里曾发生的一切都将湮灭无踪。

而聂听岚已被带上另一辆马车,飞快向远方驶去……

秋去冬来,节气交替,清宸宫前的梧桐落尽了黄叶,只剩了空空的枝桠如巨大的手掌伸向无垠天空,但宋昀特地令人移到清宸宫。内的两株百年龄的老朱砂梅却已开了,铁枝傲骨,幽香清绝。

十一兴起之际,便命人移了红泥小茶炉到梅树下,令侍儿收了梅上的雪烹茶,邀齐小观、小珑儿入宫品茶。

她戒酒后调养这几个月,气色终于好了许多,连面颊的伤痕也在太医和侍儿的精心调理下越来越淡,不细看已很难觉察。只有颧骨近眼角的那处伤的太深,颜色明显有异,她每每贴上翠钿或玉钿掩饰。

那翠钿以翠鸟羽毛制成,光华潋滟,玉钿则是珠玉所制,宝辉流转,都能将她的面容衬得明洁如玉,皎然如月,转眸轻笑之时,竟将旁边清艳绝伦的重瓣朱砂梅都比下去几分。

齐小观瞧着自然放心,笑道:“师姐如今看着倒是精神许多,只是还不见胖。”

十一把。玩着画影剑,睨着他们道:“我照镜子时却觉比先前胖了好些。自然,和你不能比。”

小珑儿身体平复过来,见齐小观比先前瘦了好些,又觉他少了条手臂不如以往健实,每每亲自下厨为他做些可口小菜。齐小观盛情难却,不得不扫荡一空以示喜悦之情。

久而久之,齐小观的确比先前壮实许多,且眉眼多了几分历过风雨的坚毅,已从一名任侠尚气的少年成长为有气魄有担当的男儿。

他品着师姐难得好心情亲自烹的好茶,扫过十一已经鼓起来的腹部,说道:“本就不该和我比。你现怀着身子,就该胖些好。”

小珑儿已笑道:“姐姐就是喜欢瞎操心。若是我怀上小观的孩子,必定什么都不管,每日吃吃喝喝,养得白白胖胖,生出的孩子必定也健壮。”

齐小观啧啧道:“不害臊的丫头,也不怕人笑话!”

小珑儿滚到他身上,笑嘻嘻道:“人都到手了,我还怕人笑话?”

齐小观啼笑皆非,只好丢开茶盏将她揽住,向十一道:“师姐,我打算明年春天与小珑儿完婚。”

十一瞥着他们,已不觉萦上笑意,“若缺什么,只管跟我讲。”

小珑儿道:“我缺得多呢!我没娘家,连嫁妆都没人给我置办。”

十一微一恍惚,耳边又似听到小珑儿跟在韩天遥身畔左一声“姐夫”,右一声“姐夫”的情形。

小珑儿来自韩家,当日韩天遥便和十一说定,会出小珑儿那份嫁妆,把她当韩家小。姐那般嫁了。

但南屏山还琴绝交后,韩天遥再未去过琼华园,小珑儿听说韩府多了几名美姬,便收了往日同情他的心思,同样再不踏足韩府,只专心致志把琼华园当作自己的家园细致经营着。

一片嫣红的花瓣贴着十一面庞滑过,冰雪般寒凉,十一伸手拂了拂,才回过神来。

见齐小观黑眸幽亮,正沉沉凝注于她面庞,她便笑了笑,“要准备小珑儿的嫁妆也方便,到时开个单子来叫人采办便是。不过得另借一处宅院,到时让小珑儿从那边出嫁。”

小珑儿笑道:“何必那么麻烦?琼华园的屋子多着呢,我寻一处偏远些的,去接我几个姐姐过来住着,便算是我娘家了。到时小观只需从那里把我迎回新房就行。嫁妆也好办,姐姐你把假山后面那间暗室里的好东西送两箱子给我,我自己来置办!”

十一明知她闲着,精力素来旺。盛,笑道:“你爱什么只管取去。只是该有的都不能缺了,到时我遣人帮着你置办。”

齐小观沉吟道:“师姐,也不必太过招摇。如今,多少人的眼睛正盯着咱们呢!”

十一散漫笑道:“如今朝中正吵得沸反盈天,恐怕都顾不上咱们吧?何况你成亲用的是琼华园的银子,不偷不抢,他们盯着又能如何?”

这几个月,十一和宋昀****相处,凡事有商有议,二人合作也越发默契。

宋昀在朝中对施铭远褒誉有加,甚至谦恭得有些过分,依附施铭远的薛及、李之孝、盛樟、莫则等大臣也多有封赏,凤卫却在外面暗暗放出流言,京中遂无人不知施铭远跋扈专权,藐视君王。

薛及等四人原就行止不端,贪婪卑劣,不久又连连被人抓到贪污舞弊或鱼肉百姓之事,宋昀看着施铭远的眼色,每每包庇着含糊过去。时人越发愤恨不已,将这四人称作“四凶”,和施铭远一起视作剑佞之臣。

施铭远到底文宦出身,如今位极人臣,却不曾掌握兵权,一时无法觊觎更多,也不由担心生前死后的声名。那厢便有人劝他重用那些有声望的名臣,以堵住那些于他不利的京中流言。

于是,被贬出京的甄德秀等大臣终于被陆续召回京中,并授以高宦。

这些大臣果然成了宋昀在朝中有力的支持,纵然云太后犹豫,也禁不起宋昀、十一和这些大臣异口同声的请命,下旨筹备粮草,筑城修垒,预备与魏人开战。

不久,凤卫编入京城禁军之事也付诸实施,看似将凤卫整体移交给了夏震指挥,可惜同时下达的旨意,任命齐小观已是殿前副都指挥使,雁山、陈旷等凤卫高手也成了禁军虞侯。

论品阶算不得太高,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权派。如今的宫禁,再不可能被某个人完全控制。纵然凤卫被打乱分入禁卫军,彼此间的联络还在,明着听夏震的,谁不知他们背后依然受命于柳贵妃和齐小观?

施铭远对此事极为不满,去了清宁宫几次,责怪谢璃华太过软弱,令柳贵妃爪牙密布宫中,早晚酿出不可收拾的祸事。

谢璃华也不争辩,向施铭远说道:“如今坊间的流言都已传入宫中。舅舅一世清名,难道真要抱着剑佞声名遗传后世?何况如今施家煊赫,天下无出其右,甥女也颇得皇上眷顾,施家再无后顾之忧,舅舅又何必把宫禁牢牢掌控于自己手中,白白落人口舌?”

施铭远听得她一口一个施家,才意识到这甥女并不姓施。便是姓施,嫁人后也是宋家的人,不再是施家的人了。

他也不能说甥女的话没道理,只叹道:“璃华,你莫以为当了皇后,便真的坐稳了这中宫之位。你瞧清宸宫那位,皇上本就迷恋异常,再生下皇长子,愈发势焰滔天,若朝中无人帮你,看你如何招架!”

“舅舅自然会帮我。”谢璃华不以为意地嫣然而笑,“不过皇上早就暗中应了我,即便朝颜姐姐生下皇子,也不会立作太子。”

十一甚至根本没打算瞒她,直接说了那不是皇上的骨肉,又怎会立作太子?

施铭远却更觉这甥女单纯到愚蠢,有些后悔不该早早让她入主中宫,日后被人活吞了只怕还在赞对方厚道,没让她受零剐的苦。

因想着这皇长子生出来是个祸害,他也曾想过暗动手脚。无奈十一不是寻常宫妃,清宸宫。内外都是她自己从琼华园带去的人,忠诚可靠,伶牙利爪,甚至不少是学过武的,十一自己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有机会下手?

反倒是谢璃华的清宁宫,竟用了十一推的高手保护。施铭远便有些怀疑,他这愚蠢的甥女若是怀了龙胎,到底有没有机会生下来……

想当年,宁宗皇帝虽宠柳皇后,但妃嫔也不少,不算那些胎死腹中的,光已经出世的皇子就有八位,居然没一个能活到三岁以上。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便只有天知道了。

他只知如今仁明宫那位云太后,当时已有郦清远带着凤卫守护支持。

后来,正是丧子之痛令病弱的柳皇后红颜早逝,才有云太后正位中宫的机会……

如今谁敢保证,柳皇后的经历不会在谢皇后身上重演?

施铭远怏怏不乐时,被激怒的魏人已在北境动上了手,樊城、枣阳先后告急;好在此时他的爱妾姬烟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总算是件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正可弥补他中年丧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