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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情宽分窄(2)

齐小观神情不大好,见状更是忍不住叹道:“师姐,这才好些,怎就不知保养?这些事让礼部宦员代劳即可。”

十一道:“旁人怎知我与泓的那些事?何况我也有许多话想让他转告给询哥哥听。”

她顿了顿,转而又笑起来,“或许也没必要。隔些日子咱们几个大约又能聚在一处了吧?”

齐小观心中大痛,低声道:“师姐,咱们习武之人,体魄比寻常人强。健许多,只要你放开心胸,哪有治不好的病?何况宁献太子那心性,只会盼着师姐活得长长久久,直到满头白发,子孙绕膝。”

十一笑道:“我已有维儿了。至于白发,我好像也有了……”

明明在细致调养,可这两三日功夫,她的白发竟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如今那两鬓竟已斑白一片。

齐小观竟不敢接她的话,匆忙转开话头,说道:“对了,你说红绡那晚情形有些异常,让我查红绡她们的来历,果然有点意思。”

“红绡和紫纱来自南疆,也的确像于天赐所说,是某处山寨选送的美人。不过山寨并不是寻常聚族而居的苗家山寨,而是以打家劫舍为生的一伙强盗聚居之处。红绡、紫纱其实是他们头儿的压寨夫人,都会些拳脚功夫。因他们头儿三年前在打劫过界商旅时被杀,这两位美人深感前途窘困,不知怎的就搭上了于天赐那条线,受了皇上招安,被派去相府做事。她们有安排部分手下到相府,在京城也有宅第。”

齐小观似有些不安,咳了一声,没有立刻说下去。

十一再无惊诧之色,只问道:“聂听岚失踪那晚,那宅第附近有无异常?”

齐小观道:“这个暂时查不出。他们刻意低调,那宅院本就偏僻,若是半夜有人来往,谁能看得到?只是那晚红绡的确曾经提前离开,也的确……有人看到她走向聂听岚所住的方位。以红绡和紫纱二人在相府的地位,加上……加上有人帮忙,想把聂听岚弄出去并不难。”

他一时不敢说到底是什么人在帮红绡。若聂听岚的失踪与红绡有关,意味着谁想让聂听岚消失?如此做的原因又是什么?他已不敢细想下去,只忐忑地看着师姐,许久才道:“或许红绡是受了施相指使也说不定。此事我会继续查下去。”

十一忽摆了摆手,“不用查了。”

“不用查了,大家都倦了……”十一抬眸,疲惫地向他笑了笑,“查的时候没有惊动皇上的人吧?”

齐小观垂头,“没有。”

“嗯,从此后,你便当从未查过这件事,从来不知道吧……”十一说着,嗓子里塞着棉花般喑哑,“世间事,哪能桩桩件件都能查得清楚明白?”

齐小观不敢作声。

若宋昀有参与此事,若十一因此与宋昀决裂,已经全体编入禁卫军的凤卫该何去何从?局面一派大好、即将走向海清河晏的大楚朝堂又当如何?

便是从私心计,师姐抱恙,皇子心疾,都需静养,而宋昀待他们母子的宠爱早已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他的小珑儿近日也有喜了,他也盼着自己的孩子能生产于安乐祥和的天地间。

一动不如一静。

而师姐到底疑心了多久,才在无声的静寂里将自己煎熬到两鬓斑白?

十一已将她的祭文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站起身来,吹亮火折子,将祭文点燃。

齐小观一怔,“师姐不准备留到断七那日,去太子湾祭奠济王?”

十一道:“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便是。刚刚就当是拟了份草稿吧!”

看着火焰将祭文吞噬,她又问向齐小观,“南安侯还未离京?”

齐小观点头,“也未回府,化名寄居于一处寺庙,听闻近日常听庙中高僧讲说佛经。”

十一道:“多好!这日子够清净!”

她神情淡漠,看不出一丝悲欢,只是转身走向床榻时身子晃了一下。

齐小观忙扶她时,只闻得她轻叹道:“若非维儿,我的日子也会很清净。”

但宋昀唯恐维儿惊扰她养病,早已带在自己身边。这清宸宫,此刻便清净得很。

第二日,十一先乘马车,后改小轿,一路缓缓而行,又在西子湖畔用了素膳,到午后才赶到太子湾。

剧儿扶了十一下轿时,太子湾和当年一样安静,并未因多葬入一人便显得纷扰。

维儿难得出门,一路被晃悠悠地颠着,居然也格外乖巧,直到此刻都安静地睡在阿母怀中。

十一遥遥眺了一眼被密林遮蔽住的宁献太子陵墓方向,便先走向济王墓。

因太后、贵妃看重,陵墓修得甚是整肃,只比宁献太子规格略低。周围松柏繁茂,翠竹森森,抬头亦是蓝天白云,阳光明亮得眩目。

十一看从人摆好祭品,上了香,走到汉白玉墓碑前一笔一画慢慢抚过宋与泓的姓名,又抚向那生卒年,低低道:“泓,我来了。我来看你和询哥哥。你看,天真蓝,云朵也漂亮……就和我们那些年淘气打架的时候一样,很漂亮。且和询哥哥温一壶酒,等我伴你们一起……踏雪寻梅。”

剧儿惶恐地看着她,“郡主,现在是夏天,夏天……”

初夏的时节,哪来的雪,哪来的梅?

十一却只笑了笑,“傻丫头,冬天么……总会来的。譬如小时候我们随父皇祭祖,总觉得那些死去的先人距离我们很远,很远……可你看,一转眼,已经那么近!四年前,我和泓祭别询哥哥;如今,我祭送弘;再不了多久,不知会有谁来……”

她顿口没有说下去,将一叠叠的纸钱烧起,低低念道:“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剧儿悄问小糖:“郡主念的什么经?”

小糖茫然,“是佛经吗?我怎么听着……那么想哭?”

剧儿侧耳静听,西子湖的风越水而来,萧萧吹过林木,伴着十一惋叹般的低吟,明明并不出奇,却莫名有种摧肝裂胆般的伤心和绝望,不觉鼻中酸楚,竟滴下泪来。

正伤怀时,忽听一缕琴声破开萧萧风声,穿过深林密林,回荡到她们耳边。

琴音并不高,低而平和,优雅里自有恬淡,若清夜无尘,与知音人携手对视,把酒言欢,一醉入梦。

醉里人生,梦里春秋,已将多少琐碎的欢喜细细拢起,小心付予琴曲,由人缓缓品味。

春。梦虽短,愿以琴声相挽;秋云莫散,愿以妙曲相和。

梦中梦,身外身,处江南碧水,看闲鸥似我,于细雨流光中剖解初心,于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万簌俱寂。

剧儿、小糖等侍仆都已听得傻了,兀自立于原地,如痴如醉。

十一将快要熄灭的纸钱堆重新引燃,看纸钱烧得尽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飘泊,才侧头看向剧儿,“去瞧瞧宁献太子吧!”

剧儿等这才如梦初醒,却已失声道:“这……这不是宁献太子的那支曲子吗?”

可那支叫作《醉生梦死》的琴曲,会弹的不只宋与询。

宋与询教会了十一,十一则教会了另外一个人。

宫变那一。夜,大火烧了缀琼轩,也烧坏了太古遗音琴。虽被剧儿抢出,韩天遥修复,终究不复原来的音乐色,遂被十一嫌弃,最后被韩天遥砸毁于南屏山。从此后,十一再也不曾弹琴。当年琼华园中的那曲《醉生梦死》遂成绝响。

琴毁难再。如今这曲子,显然不会是太古遗音所奏。

而十一却早已听出,这正是松风清韵所奏。

因修济王陵时也修整过附近的皇亲陵墓,宁献太子的陵墓看来一切依旧,甚至又让十一阵阵地绞痛,宋与询刚刚入土那些日子,那种凌迟般的绞痛。

入目的除了宋与询的陵墓,还有陵墓前跪坐的男子。

黑衣如墨,黑发如染,肩背挺直如松,膝前正放着松风清韵琴。

听得身后缓缓而行的脚步,他并未动弹,只是搭在琴身的手慢慢按得紧了。

十一也仿佛不曾看到他,顾自从他身畔飘过,高瘦颀长的身段裹着素白的宽大衣袍,衣袂拂到他的面庞。

韩天遥黑眸寂静,不见悲喜,只静静地看着她。

人非风月长依旧,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

这一二年,他似已经历无限沧桑,怎么也寻不出往年隐居花浓别院的平静,更找不出当日十一相伴韩府时的愉悦。

而十一呢?

弃情绝爱,独入深宫,以妻妾的名义伴在不爱的男子身侧,孕育着那段****最后的纪念,还得面对情。人的憎恨,娇儿的重病……

是为生父和师父的遗愿,也是为江山的稳固、百姓的福祉,却又几分在想自己?

无情也好,痴傻也罢,他所心仪的十一,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自己信念的十一,从未改变。就如,他也从来只是那个进可提剑杀敌,退甘平淡自守的韩天遥。

世事阴差阳错,他终于在自己和旁人的争夺算计中失去了她,或者说,自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宁愿以恨来彼此铭记。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十一仿佛没有听到,同样在宁献太子坟前摆了祭品,上了香,扶碑静静地坐着,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许,她其实在说。她在将她所有的委屈,在静默间一一说给她的询哥哥听。她的询哥哥才是最了解她的一个,哪怕被她放弃抛弃,也不曾想过伤她,更不曾想过用恨来还击她,更遑论如他这般,给尽她羞辱和难堪,令她忧虑生疾,直至产下不健康的孩儿。

仿佛有所感应,维儿忽“呀呀”两声。

新换的阿母窥一眼垂头坐于墓碑边的十一,惶恐地安慰着,惟恐他哭闹,惹得贵妃劳心费神,指不定也会和上一位那样,被冷淡,被责怪,直至被赶出皇宫。

韩天遥在旁听得维儿声音,心头说不出是暖意还是湿意直往上冲,忽道:“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阿母完全不认得他,一时傻眼,只看向剧儿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