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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随愿溺心(2)

话出口,剑亦出手,如一道明烈闪电,迅速割开夜空袭了过去。

厉奇人扬剑格开,人已趁势向后飞出,口中却叫道:“是聂少夫人遣我来探韩公子安否……”

韩天遥呼吸一窒,连心头都闷闷地疼了疼,身形便慢了不只一拍。

而齐小观冷眼旁观,并无出手之意。

两人身手俱不在厉奇人之下,竟是眼睁睁看他窜入黑暗中,逃得无影无踪。

韩天遥在黑暗中静默地立了片刻,慢慢还剑入鞘。

连他自己都走了神,自然不好问齐小观为何未拦;这少年虽年轻爽朗,但显然历过风雨,凡事自有自己判断。

果然,齐小观很快说道:“当日离京之时,我和师兄都曾向皇上立誓,朝颜郡主一日未归,凤卫上下绝不再插手朝堂中事!”

韩天遥遂问:“那夜相救,不算插手吗?”

齐小观道:“不算,那只是冲着济王和师姐的私交。若是师姐在,济王嘱托她此事,她必定也会依从。”

他怔忡片刻,问向韩天遥:“方才和厉奇人交手的人,是韩兄的十一夫人?”

韩天遥皱眉,“不知。”

他们听外面有动静,偏又听闻十一离去,略一踌躇再追出来时,大致方向虽没错,到底有了偏差。待闻得这边打斗赶来,这暗夜沉沉,只看到有个纤瘦身影一闪而逝,哪能看得清到底是谁?

齐小观沉吟着,问道:“听闻韩兄这位十一夫人身手极高,不知是何模样?想来韩兄的爱妾,必定国色天相,容貌绝佳。”

韩天遥黑眸微微一闪,“身材高挑纤瘦,容貌倒极寻常。我当时娶她,原是敬她一身武艺,性情豪爽,何况又是我另一爱妾的骨肉至亲,并不为她容貌。不想后来韩家遭难,反是她解我于危困!”

“可否再问韩兄,这位十一夫人到韩府多久了?”

齐小观追问着,一字一字极专注地聆听着,一对黑眼睛在暗夜里幽幽莹亮,看着竟与十一有几分相似。

韩天遥的唇微微一扬,“她一直在我那位爱妾身畔,算来我和她相识已经三年多了。嗯,脾气很怪异,动不动跟我闹别扭,走个无影无踪,等隔几日气消了,自然会回来。”

“三年多!”

齐小观眼底的光彩已然黯淡下去。

韩氏乃将门世家,声名远播,素受推崇,更容易被那些奇人异士关注。年轻女子武艺高超的虽然不多,但也不能说除了朝颜郡主就没有第二个。何况三年前朝颜正择定宋与泓相伴终身,随后太子宋与询遇刺,朝颜相救受伤,接连闹出多少的事来,她何尝离开过杭都?又怎会出现在韩家?

他必定是太想念师姐了,不然近来怎会频生幻觉,总觉得听到了师姐的声音,看到了师姐的身影,好像师姐就在近前?

不知哪里传来凄凄惶惶的一声猫叫。

“花花!”

韩天遥忽唤道,一向沉凝的声线里蕴着难言的欢喜。

他走到那边墙角,抱起了一只狸花猫。

棕黄的皮毛,绿荧荧的眼睛,竹节般翘。起的长尾巴,肥硕得近乎笨重,怎么看都是一只很寻常的猫。

但韩天遥抱着它,竟似捡到了宝,一直紧抿的唇角漾起了浅浅的笑。

第二日,照旧天高气爽。

新晋封的南安侯韩天遥在闻家兄妹陪同下,备厚礼前去拜会绍城佟家,相谢宋昀援手之德。

佟家主人、宋昀的舅父佟和又惊喜又忧愁,待闻得韩天遥得皇上器重,又得济王力邀,如今即将入京叙职时,那点忧愁也很快散了。

两年前太子病逝,晋王世子宋与泓被召入东宫,立为皇子,封作了济王。据传云皇后思念宁献太子,所以暂时未曾立作为太子,但宋与泓原是帝后唯一的皇侄,如今更是膝下唯一的皇子,以帝后年纪,也不可能再有别的皇子出世,故而他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

韩天遥能有这样的后盾相助,还怕日后再受人暗算?

而佟家能攀上这样的贵人,于日后的富贵前程也大有好处。

当下佟和立时叫人杀鸡沽酒,厚加款待;而宋昀自然要出来作陪的,闻小雅不免就前事再度致歉。

佟和见闻家礼数周全,闻小雅年轻貌美,转而想起闻家在绍城有钱有势,比即将前往京城的韩天遥更有助力,不免起些别的念头,与闻彦推杯过盏之际,将宋昀才貌学识夸耀一番,又大赞闻家小。姐进退有度,果是大家风范。

闻彦、韩天遥都算是见多识广的,还能泰然处之;宋昀、闻小雅却都听得坐不住,遂先后托辞而出。

佟家算不得大富,不过寻常殷实人家。此时三进院落里都挤着佟家亲友和闻、韩相随的从人,未免显得局促拥挤。宋昀自幼在舅家长大,早对附近十分熟悉,穿过角门径到外面歇息;闻小雅眼尖,远远瞧见,便也跟了出去。

走不多远,便见前方临溪处有一小片竹林,几个寻常村夫正或坐或立于旁边的大路上,和挑着箩担卖琐碎用品的货郎讲着价,不时爆出一阵欢笑,间或夹杂着几声粗俗的嘲骂。见闻小雅走过,虽不敢无礼,却也着实放肆地用力盯了几眼。

闻小雅搭上腰间佩剑,忽想起那日十一的教训,顿觉有几分胆寒,也不敢回瞪过去,只作未曾看到,径步入树林。

那边见她入了竹林,便又发出几声嘲笑。

“佟和养着这么个外人,还真当是凤凰蛋呢!”

“可不是!说什么出世时满室红光,也不知在哄谁!最可笑他家那位迂先生,生生地哄了佟和卖地凑了大把银子带他到京城打点,都说有什么门路可以大富大贵,还不是灰头土脸回来了?”

“喂,老兄,这个也说不准,你瞧着他家今日这气象,好像真的来了贵客……”

“贵客?咦,莫不是刚那位小娘子看上宋昀那小子了?看那模样打扮家底不薄啊!”

“难说,听说宋昀也是宗室子弟,算来和当今皇上是一家子呢!”

“呸,不知隔了多少代了,谁还会认这头亲?你瞧如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平头百姓?纵然多看了几本书,多识得几个字,端着那公子的架势给谁看去!”

“当然有人看!没见刚那小娘子已经贴上去了?”

又是一阵哄笑,却更多了几分猥琐。

不过是寻常种在溪边的竹林,不大,也不密,透过竹林,看得到那些人隐隐的身影,更能听得到那些人的声音。

宋昀坐于溪边的一块干净石头上,从袖中取出本书,慢慢地翻阅着,恍若根本没听到外面的喧闹和嘲笑。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细细筛下,细布的素衫柔软地垂落,镀了一层交错的光影。他的眼睫低垂,在明净如玉的面庞投了浅浅的影,让他愈发显得静好温润,雅洁出众。

闻小雅对十一既畏且恼,但对这个被自己欺凌过的少年倒无甚恶感。

那日宋昀以德报怨,不顾十一反对跳水救她,她也着实懊悔不该有意为难羞辱他,两次致歉的确出自真心。

如今听得外面嘲弄纷纷,他安然端坐,不觉代他难过,遂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石头上,笑道:“在看什么书呢?”

宋昀道:“庄子。闲来看看,于修心养性有益。”

闻小雅道:“村夫无见识,满口粗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宋昀薄唇浅淡,总算在笑意里勾勒出一抹红。润。她柔声道:“闻姑娘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我自己知道就行。”

闻小雅笑道:“对!韩大哥一直赞你谦逊有德,待他入京安排停当,必定多有提携,到时让这些村夫惊得跌出眼珠子,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宋昀道:“南安侯允文允武,天生将才,若肯出仕,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至于我,或许更适合山野之间的闲云野鹤。”

闻小雅不解道:“我真不明白,做宦有权有势,再不必看人眼色,受人白眼,以前的韩大哥,现在的你,都在求什么闲云野鹤!闲云野鹤当真就能开心?我怎么瞧来瞧去,韩大哥其实也就是个伤心人?若他当日还在朝堂,还能帮得了聂家,他喜欢的聂家小。姐怎会另嫁他人?你现在这叫闲云野鹤?除非你抱着那一肚子的才学,躲山里去再不见人,大约还可暂时免了被那些村夫们无知嘲弄!”

宋昀微微变色,然后浅淡一笑,“也就是说,即便我能走到南安侯如今的地位,也未必能事事得偿所愿?若有比他更厉害的对手出现,一样可能被人夺去爱人,残害家人?”

闻小雅怔了怔,忙道:“可只要他走得够高够远,能夺他爱人、伤他家人的对手,也会越来越少啊!你看,昨晚十一夫人离开了,那样厉害的女人,韩大哥却说,她一定还会回来!你说他哪来的底气?无非现在他已是南安侯,未来又有皇上和济王器重,必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一夫人便是飞到天边,他都能把她找回来!”

宋昀一怔,“柳姑娘……”

闻小雅不耐烦地看他失神的面容,劝道:“你快别提什么柳姑娘了!她不是什么姑娘,她是韩大哥的妾,还是很宠爱的妾,韩大哥不会放开她的!若你真的把她当成什么没出阁的姑娘处处上心,惹恼了韩大哥,这辈子可真的完了!”

宋昀不答,垂头抚摸着手上的书卷,面庞宛若凝了冰雪,洁白里透着一缕轻寒。

闻小雅见他模样,不觉惊疑,忙一推他,说道:“喂,宋昀,你……你莫不是真对十一夫人动了心思?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万万不成,十一夫人那性子,岂是你降得住的?何况韩大哥如今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