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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他们必会领情(2)

宋昀抿紧唇,跌坐回去,眸光灼痛,一时作声不得。

于天赐便向十一道:“柳姑娘请!”

他不顾臂上剧痛以礼相待,十一倒也不好推却,瞥了宋昀一眼,懒懒地向那边荒草间走去。

于天赐紧随在十一身后,直到确定宋昀再不可能听到他们交谈,才叹息道:“我教宋昀这孩子,已经两年了!他那时已在佟家生活了十年,并在他母亲的支持下饱读诗书,可并不受佟家看重,每每被佟家人欺凌责难,还被待街坊邻居轻视嘲笑。说来总是自幼失怙的苦楚,难为他一路走到今日,心性越发柔韧,却不改淳良本性。”

十一微微讶异,“佟家欺凌责难?”

宋昀衣着虽不能和富贵人家相比,但向来整洁得体,出入亦有车马随从相伴。越山竹楼虽幽雅朴素,也不是小康之家置办得起的。且其举止舒徐,谈吐温文,一看便知自幼受过良好教养,远非庸常之辈可比。听闻佟家算不得大富,竟肯如此重视这个外甥,怎么着也和欺凌责难沾不上边。

于天赐知她疑心,冷笑道:“如今自然不敢责难。韩天遥虽不问政事,但韩家到底几代为宦,朝中大事应该不会隔膜吧?两年前宁献太子病逝,皇上决定让晋王世子宋与泓入宫承嗣,成为皇子;但晋王病弱无子,只收养了宋与泓一个儿子,送世子入宫后,也便面临无嗣之虞。故而皇上遣大宗正司遍访宗室子弟中聪慧明理之少年,从中择出五位分别教养,预备从中择出最贤者承晋王之嗣。”

十一不觉呼吸粗浊,“宋昀就是其中之一?”

于天赐道:“宋昀颖慧灵秀,当然会被择中!现在只是侯选的五位宗室子弟之一,但我曾暗中托人查过另外四位子弟,论起资质才识,宋昀当属第一!他所欠缺者,一是家中败落,寄人篱下,无有力之人代为费心;二是朝中无人代为周。旋美言。但我有把握,只要宋昀入京,只要宋昀能见到皇上或皇后,这两点都将不成问题!宋昀必定会成了晋王世子,继而成为皇上最亲近的晋王!”

宋与询的音容笑貌不觉间又浮了上来,正与脑海里宋昀的模样交错重叠。

十一吃力地咽下喉间哽住的气团,慢慢道:“嗯,我也相信。”

于天赐精神一振,继续道:“佟家肯对宋昀母子另眼相待,无非是因为宋昀未来可能平步青云而已!可两年前,包括之前的十年,宋昀并不好过。”

“佟夫人一心想儿子振兴门第,夫婿死后不肯再嫁,辛苦课子读书,又因无力延师,方才带他回娘家住着,全仗兄长做主,将他和佟家子弟一体送入私塾读书。偏生他还聪慧异常,在私塾里抢尽其他人风光,焉能不遭人嫉?听说从小。便常被表兄弟们打骂,还曾被一个表哥嫁祸,污他窃取钱财,逼得他差点以死明志。”

“虽说佟和还肯尽兄长舅父本分,对妹妹外甥诸多照拂,可又怎禁得住妻妾、儿女屡次谗谤?所以在宋昀十八岁以前,母子二人不过将就温饱而已,连宋昀想要几本书,都得仗母亲熬到三更半夜,做点绣品换钱去买……”

于天赐指着那马车,又指向越山方向,说道:“你道这些车马、别院、仆从,是佟家代为置办的吗?我告诉你,不是!这都是因为他被择为晋王世子候选人,大宗正司拨下了银两财帛,让他再无后顾之忧,才好读书上进!”

十一叹道:“也就是说,他是打算放弃所有的富贵前程,和我避世隐居?”

于天赐的胡须再次颤抖,激动道:“不错!他母亲教他读书识字,努力育他成。人,盼他出人头地……如今他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他打算和你在山野间做一世的平民夫妻,从此抛了毕生所学,和那些村夫蠢汉一般耕种为生,连累他的母亲也只能跟随他粗茶淡饭度日,还得成为亲友和旁人的笑柄,笑他们母子自负清高,富贵功名不过镜花水月,一场春。梦!”

他问向十一,“换你是宋昀,你愿不愿意?换你是宋昀母亲,你甘不甘心?”

十一道:“不愿意,不甘心。”

十一回到马车前时,宋昀依然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姿势,沉默地坐于车内。

低敛的眼睫浓密如翼,掩住眼底所有的悲欢和喜怒。

十一坐回他身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回来了,阿昀。”

宋昀这才黑眸一闪,唇角微微扬起,“嗯。”

外面于天赐不知说了句什么,车夫扬起马鞭,再次赶车前行。

宋昀的手指伸出,触到她的手,慢慢地游移过去,小心地轻轻搭住。

十一的手总微凉,但宋昀此刻的掌心竟是冰凉。

十一低眸,柔和笑意不减,亦反手相握。宋昀颤抖的五指动了动,立刻与她紧紧交缠。

十一道:“听说绍城南面的若耶湖,湖明如镜,山青如绣,去瞧瞧可好?”

宋昀轻声道:“好。”

仿若在应和他的声音,脚下的小花猫亦柔柔糯糯地“喵”了一声。

十一自然没有鱼。

她在袖子里抓了抓,抓出半块白面馒头,丢了过去。

小花猫温柔地在十一腿边蹭了蹭,才咬过那白面馒头,斯斯文文地啃咬起来。

竟一点也不挑嘴。

到达若耶湖时,夕阳已然偏西,金红灿亮的光芒,仿若为湖泊敷了一层金箔。暮风徐起,那金箔便流动起来。

粼粼波光里,有渔夫正收了最后一网,唱着传颂多年的歌谣。

“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浮云身世两悠悠,何劳身外求。

天上月,水边楼,须将一醉酬。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十一远远听着,伸手抓向酒袋,又无声松开。

她转头向宋昀一笑,“果然好地方!江山如画,烟树历历,秋日里亦是好风光。”

宋昀见她跳下车去,迟疑片刻,也只得缓步下车,慢慢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行向湖边。

于天赐唤住两名侍从,令他们不用跟去,且在原地用些饮食,静静等候。

宋昀走了几步,便道:“柳姑娘,怪冷的,你穿得单薄,还是不用往湖边去了吧?”

眼前江枫渐老,汀蕙半凋,远有孤烟袅寒碧,近见残叶舞愁红。原也到了万物萧索冷清的时节。

十一向前眺望着,悠悠道:“喝酒多的人,不怕冷。你若冷时,我将外袍脱了给你披上?”

“额……”宋昀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我也不冷。”

十一却快走几步,奔到那边正扣缆绳的渔夫跟前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一串钱,那渔夫便瞧了他们两眼,笑嘻嘻地丢开小船离去。

十一便拉过宋昀上了那小船,在船头坐了,轻笑道:“若真冷时,咱们可以躲船舱里。”

宋昀便抬眼打量了几眼那船舱,眼底一抹幽凉闪过,却温温文文答道:“好。”

十一便在膝上打开一个小包袱,取出其中的两块糕点,先递了一块给宋昀,又道:“听说这是你母亲做的糕点,我今天也沾沾光,尝尝令堂手艺。”

母亲做的糕点……

宋昀沉默地一口一口地慢慢咀嚼着。

十一却似心情不错,接连吃了两块,才笑道:“果然天下母亲的心意都差不多,我怎么尝起来……也有些像我母亲的手艺呢?”

宋昀道:“也许这糕点就是这味道吧!”

十一叹道:“嗯,糕点的味道相像的确不奇怪,连人都可以长得很相像,何况糕点?”

宋昀手边的糕点还有一小块,却再似咽之不下。

十一正在他耳边继续说道:“宋昀,我午间可能真的喝得太多,醉得厉害。我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跟你长得很像,对我很好,可惜年轻早逝。我一直想着,若他还活着,我一定会嫁给他,哪怕避居山林,戒了酒,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会甘之若饴。”

宋昀低低应着,眼神飘忽片刻,将剩的糕点轻轻丢到湖里。

夕阳已沉,暮色已深,依约的月影在云间来去。天地便揭去了夕阳虚幻的金红,换作月下被稀释的暗黑,如谁一身黑衣,却敷着浅银的光华。

十一清莹的眼睛里像凝着冰雪,淡淡从他面庞飘过。

“对不起,阿昀。我只是想和他共度余生,而不是你。可他已活不过来,我也已戒不了酒。于先生已将你的家世告诉了我,若你随我避居山林,你供养不起我所需的美酒,我也禁受不了跟随你的清贫。我只是不小心说了醉话,你莫当真。”

“于是……你已经不打算随我去竹楼,或其他任何地方?”

“对!想来想去,我还是回韩天遥那里妥当。他欠我的情,不敢欺负我。他既富且贵,出手也大方,便是我索要再陈再好的美酒,他都不会介意。”

十一的话语里,难得地有着一份歉疚和无奈。

宋昀僵坐于船舷,许久方道:“知道了!”

很平淡的回答,却被那冷风一扫,低低哑哑地荡了开去,听着竟有几分破碎。

十一凝望着他平静却发白的面容,胸口竟一阵阵地发闷。

她轻轻道:“于是,阿昀,我打算回绍城了……”

宋昀点头,却忽抬眼,低声问道:“可以再看一眼你的真面目吗?”

他不是小珑儿,自然不会幼稚到认为十一病了便会美貌,平时都会这样粗陋不堪。

十一便笑了笑,叹道:“阿昀,其实……你也只是看上了那副皮相,一时为它所惑,对不对?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也只不过见了那么寥寥几面,哪来什么放弃一切生死相依的感情?都不过一时糊涂罢了!我一时糊涂把你当成了我心上的那个人,你一时糊涂喜欢上了初见时的那副皮相,对不对?”

宋昀定定地看着她,月下潋滟的暗色水影晃动,把他的神色也映得晦暗不明。

好久,他才突兀地一笑,“你说对,那就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