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拿起挂在墙上的弓箭朝屋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里知道有些事情,已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可是那时的我,却不知道在着乱世之中,一个八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要存活下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直至时光荏苒,许多年后,我才知晓所有的事情。
那日,是我及笄之时。
我望着镜中之人,铜镜无比清晰地映出我的容颜。纵是无数次见着,也是忍不住有几分怔忡。年方笄岁,便已展露出惊人的美丽。长发松软地垂落肩头,仿佛质地上等的黑色绸缎,隐隐有珠玉般的光芒在闪耀;长长的刘海之下,新月如眉,恰倒好处地轻笼着水波潋滟的双眸,睫毛微卷,如团扇一般微微遮掩着我的双眼,像在花丛中上下翻飞的蝴蝶的翅膀,美丽而又轻灵,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情不自禁的,我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自高耸小巧的鼻梁上滑下,一直触到如沾染着清晨晶莹露珠樱花花瓣的双唇,肤白胜雪,衬着乌黑的长发,更是显现出肌肤的洁白。一袭红衣,越发将这种美丽展露得令人不敢逼视。可是偏又似知道自身的美一般,将这种美张扬得肆无忌惮。
可是,尽管看着镜中天人一般的仙姿,我的眉宇,却是笼上一层淡淡的苦楚,我的唇畔,也是有着一抹轻轻的寂寥。纵然有着如花一般娇美的容颜,在这乱世之中,也是朝不保夕。非但不能依仗容颜遇着期盼中的良人,便是如普通女子一般的姻缘,只怕也是空想。
何况,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与哥哥的相依为命,也让我彻底认清世间炎凉,早便对所有除兄妹亲情之外的感情,心如死灰。
想起这十年来的经历,我禁不住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父母早故的原因,哥哥从未对我说起,所以我一直不得而知。可是潜意识里,却知晓父母生前,必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夫,他们的死因,也必定不会简单。
因为,虽然哥哥也未曾告诉我,我却知他的武功智谋,在这乱世之中,必定无人能居其右。他的这些本领的来源,若是我没有猜错,也必定是父母生前遗下所学。
正在思绪翩跹时,我眼中的愁郁赶紧逝去,将眼睛抬起,里面尽是欣喜,回过头去看他,唇边一抹轻笑:“哥哥,你何时进来的?”
看着他,却想起他八岁之时的面容。已过十年,十八岁的他,脸部轮廓越发清冽,一袭青衣,清秀如女子的脸,令得他所有的锋芒都隐藏在了澄澈如春水般温柔的双眼之中。可是眉宇之间凌厉的英气,却显露出他胸中几欲喷薄而出的壮志与豪情。
他正是我的哥哥,我唯一的手足。自我五岁那年便一直与我相依为命,令我在乱世之中得以存活的亲人。他的容颜秉承我们叶家的长处,有着所有人不及的清秀与美丽,可是他的城府与心胸,却是我远不能及。
看着我这个样子,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痛,却转瞬即逝。接着,他的脸上又拂起一贯温和的笑容,手里执着一支玉钗,轻笑着说:“话说长兄如父,今日既是小颜及笄之时,便让哥哥为小颜绾发吧。”
我轻轻点头,任他将我的发执起,在镜中用玉钗绾住。他的动作有些生硬,想来也是第一次做着这种事情。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我的鼻翼禁不住有些发酸,假若不是因为父母早逝,假若不是因为身处乱世,假若不是有着我这个妹妹的拖累,以他这般出尘的风姿,早便是该获得无数女子的倾慕了吧?而他,必定也是该遇着另一个她,为她温柔地绾着长发了。
而不是像此刻,每日早出晚归,维持着我和他的生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他的动作停住,然后听见他稍显疲倦的声音:“小颜你看看,这样的发式,你可满意?”
听了他的话,我朝镜中望去,只见我的散发,已被他用玉钗绾起,正是当今女子流行的发式。没想到才第一次绾发,他的技艺便这般高超,看来他的心思之灵巧,真是无人能及。
看见我微微发愣的样子,他的神情之中有些不安,颞颥着问:“小颜,你不喜欢么?”
“我怎么会不喜欢?”意识到我的沉默给他带来的困扰,我赶紧转过身去,说,“哥哥将我的头发绾得这般好看,我怎么会不喜欢?小颜的手绝没有哥哥这么巧,真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哥哥都能为小颜绾发了。”
听着我这样的话语,他不由失笑,轻抚着我的头发,说:“若是小颜喜欢,我自然每天都会这样做。只是,”他似突然想起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脸色蓦的阴沉下去,声音也低落了许多,“小颜已经成年,我也必须将有些事情告诉小颜了。”
“哥哥……究竟有何事要对小颜讲?”他这样的语气,我一听便知他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本是我十年来一直想要得知的真相,可是在这个真相即将喷薄而出时,我却没有一丝应有的喜悦,而是感到无比的紧张和不安。
以及,还有些许的恐惧。
害怕他说出的,是任何我不能也不敢接受的事实,或是任何我不能肩负的重担。
他将我的发轻轻放开,叹了口气,眼睛越过虚空,望向一个极辽远的地方:“小颜,请原谅我一直没有说过,关于我们父母,真正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