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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咖啡馆里冷冷清清的,我选定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江袭点了一壶黑咖啡,我要了一杯温水。
阳光柔和地透过玻璃窗,落在抛光的方桌上,我打开提包取出药瓶,先用温水送服了两粒胃药。
“别让我再看见你吃这些东西。”江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收起药瓶,不自觉地把药瓶向皮包深处按了一按。看服务生送上那壶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我就不禁想到上次和他用餐的牛排,如果我拒绝吞下那些危险食物,一样会被他捏着下巴灌进嘴里。他不能接受拒绝,我只有防患于未然。
“你要跟我谈什么。”语气和缓几分,他也不想让我对他表示臣服的这场谈话,变得僵硬而蛮横。
我侧着脸,视线穿越那片玻璃,落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
江袭霸道地抓住我的手,打断我的空想。我对他微微地笑,就看到他那双纠缠的眉毛不自然地舒展开。
“江袭。”我叫他,是充满感情的。
他微微动容,像是破格恩赐一样地说:“你说,只要不太过分,我都会满足你。”
我想要的,四年前你就拒绝给予。如今,你会改变吗?即便能给我婚姻,而我也不再需要了。这些,我很想说给他听,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激怒他,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一场暴风雨,而是在我残碎的心上再割出一道裂痕。
“你说过,除了婚姻,什么都能给我。你这句话,会不会收回?就像你承诺放开我一样,会不会再收回?”我看着他,搜索着他情绪波动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可我看到的,始终是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漠得像一尊雕像。
仿佛过了很久,他咬着牙说:“不会。”
得到预期的答案,我随意地笑笑。听得出他没有在敷衍我,听得出他承诺得如此不情愿,但他还是说了。我的心底,涌起一丝快慰,很虚幻的快慰。我的灵魂像是被一个泡沫所载远,渐渐飞上了天空,绝望地远去。
“你爱我吗?”我仍然挂着笑脸,相信我的微笑和阳光一样和煦。我用手掩着鼻翼,轻轻地抽动,酸涩的滋味在我心底蔓延。
他笑了一下,没有否认,更像是纵容一个小女人的幻想一样。端起萦绕着热气的黑咖啡,一口一口地浅啜。
我摆弄着手指,这几年风里雨里地走过,十指已经不再莹润白皙,只是瘦弱得可怜。我抬着头,直视着他,“这里我已经放弃了。”我右手的食指按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是只有婚戒才能占据的位置。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袭方才的好心情看来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阴沉告诫的眼神,“不要太过分。”
呼吸,让我的心也微微地抽疼,仍固执地盘问:“你爱我吗?”我也不懂,我为什么会执着于他的答案。如果他点头,那么我会义无返顾地留在他身边吗?我想,即便是留下,也会是短暂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爱你。”他语气并不冷淡,神色却更为冷峻。也许他在后悔,因为我终于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变得贪心不足。他说过:有种女人,贪心不足,反而会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吗?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如果说四年前的我,是因为欠你、爱你、信你,才愿意委屈自己和你在一起。那么,今天我不欠你,也不爱你,更不相信你,我又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而如果你根本不爱我,那么你又为什么想要留住我?”我望着窗外,始终不去看他一眼。
“小鞠,你什么时候学会激怒我了?还是有人给你指点?最好是后者,那么我掐断的就不是美丽而可爱的脖子。”他带着笑意,从座位上站起来,大片的阴影罩在我的头顶,我恐惧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江袭一手潇洒地搭在椅背上,一手伸手食指轻点我冰凉的双唇,邪气地扬起眉毛,“难道我还没有教会你什么是顺从?”我推开他的手,颤抖地扶着桌子,扭开身子。他一靠近我,我就变得慌乱,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我怕他,依然怕他。大吵大闹的时候在赌,现在冷冷挑衅的我依然在赌,我在孤注一掷地赌自己的勇气。
“看着我。”他的声音冷而刺骨。
我被他强壮有力的双手扭过身子,昂起脖子,一味地紧闭双唇。他根本不需要命令我,他可以直接使用他习以为常的暴力。
“辞掉工作,然后搬进我们以前住的公寓。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着我,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再也没有任何烦恼。”他吻了我的额头,轻柔地说,“永远都这样。”
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闭上眼睛,热泪盈眶。他的双手变得温柔,轻轻地抚过我的脸,拭去我的泪痕。
“我不喜欢你哭。”
淡淡地却扣紧我的心弦,在他的声音里,没有不悦,只有怜惜。
我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压抑着身子颤抖的自然反应,抖着的声音缓和而沉痛:“江袭,我最后求你一次,放过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接踵而来的是什么,他在暴怒之下将我撕成碎片还是……
意外的是,我只感受到他的肌肉瞬间紧绷,拥住我的身体也随之僵硬,而他却对我的哀求置若罔闻,“你冷吗?”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这家店的冷气开得太大了。”我顺从地说。虽然我和他都知道,我的颤抖不是因为冷气太大,而是因为我的恐惧。
“那我们走。”他揽住我的腰,手掌贴合的衣料下,我感到一种奇异的灼热。
我迷离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喉咙像被哽住了,很想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还是陪我去公司?”只要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他就像个完美绅士那么和颜悦色。
“我要去海威广场。”
他脸色一沉,扶着我腰际的手也加重了力道,重复地问:“回家,还是陪我去公司?”
我咬着下唇,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去辞职。”
“我会派人解决。”他是执意要我回到以前的身份,最好连这四年的自由都一起抹杀。
“不用,我自己去。”我固执地把海威广场的工作归为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派人来插手。
他复杂的眼神定格在我的脸上,狐疑地想要看透我,觉得我并无他心又追加一句威胁:“别做傻事。”
“我只想跟以前的同事道别,顺便……”我咬着下唇,迟疑了片刻说,“顺便告诉她们我搬家了,让她们以后有空能来看我。我也想有几个朋友陪我打发时间,这也过分吗?”
也许是被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所打动,或许连他都可怜我将要面对的寂寞。安慰地摸摸我的头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上车,我送你去。”
我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滴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很近,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你去公司吧。”
他有些挫败地看着我,然后像下结论一样说:“你希望我赶快走,是吗?”
我傻傻地看着他。被他发现了?我有这么明显吗?
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车窗上,像故意跟我作对一样,“上车,我带你去吃午饭。”
“我不饿。”已经饿过头了。
“那么……”
在他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借口的时候,我提醒他:“江袭,你已经跷班一上午了,公司一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理。”对于他这种不喜欢熬夜的工作狂,一上午的时间何其宝贵,难道他还要浪费整个下午?
他坏坏地一笑,对我勾勾手指,“你过来。”
我弯下腰,把脸凑在他的车窗旁,疑惑地四下看看他的车厢内,并无异常。
江袭迅速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一手绕到我的脑后,紧紧地钳住我的头。缠绵又霸道地捉过我的双唇,反转吸吮,直到我不能呼吸。他那股凌人的气势侵袭着我的脑海,让我思绪朦胧飘忽,如坠云端。
他一松开我,我便倒退一步。一手握拳压在起伏的胸口,挣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受到惊吓的神情。
他不再看我,目光直视着后车镜,浓眉微拧,单手整理脖子上歪斜的领带。刻意压低了声调说:“还有,再也不要让别人叫你‘小鞠’,除了我,谁都不行。”叮嘱的语气极为认真,而神色却极为别扭。语毕,便让车滑出车位。
我垂下眼帘,点点头。愕然发觉,方才他和秦王那场高深莫测的对决,难道指的就是这个?他介意的,是秦王也同样地叫了我“小鞠”?真是搞不懂这个男人,连一个称呼都要宣布主权而且斤斤计较,不知道该说他的霸道还是小气。
随着他那辆黑色奔驰的引擎声越响越远,直到从前方的拐弯处消失,我才收回我的视线。那样望眼欲穿的我,像是个痴情的傻瓜。真是傻瓜。他又怎么会是嫉妒,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我站在海威广场的不远处,意志有些动摇。相信各种版本的传言已经满天飞,而对于我,恐怕只有恶意中伤。
或许交给江袭处理比较好?我打消这种念头。
要下雨了。
找到主管人事的李老头,不,李经理,他听到我说要辞职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开骂:“鞠梦卿,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辞职?不是你想吃炒鱿鱼我就要炒给你!不准辞职,赶快给我上班去,迟到的话,看我不扣掉你全部的奖金。”
我笑了,突然觉得会怀念他。虽然他每次都那么凶地威胁要扣我们的奖金,但是哪一次也都是说说而已。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李老头圆乎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经理,我已经决定了。”没办法不做这样的决定。我在心里补充道。
“小鞠……”李老头破天荒地叹息,“你是个好孩子,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
“李经理……”我抿着嘴,我从来没有被人当做小孩。但是……李老头好像……嗯,叫我“小鞠”。想到江袭之前说的话,笑容从我的脸上一一垮掉。
“走吧走吧。”李老头缓步坐回他的椅子上,俯下身嘟哝,“之前总经理已经通知我,满足你一切要求,不要为难你。唉,原来我以为你要升职,没想到你是要辞职。韩芮走了,你也要走,我就说导购这行神仙也做不长。”
我愣了一下,“李经理,韩芮她……也辞职了吗?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韩芮提起过。你说的是和我一组的韩芮吗?”
“不是她,还有谁?”李老头瞪我一眼,“只有你们两个闷葫芦才会给我这种惊喜!这是惊吓!”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装作没听懂他的抱怨,“李经理,再见。”退步出去,不舍地合上办公室的门,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训话了。可是,韩芮为什么辞职呢?回想起她的脸,就觉得她的决定并不是那么意外,她美得根本不属于这里。但,她又会去什么地方呢?
正在我沉湎于这种复杂心情之时,伴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传来几声冷笑。
“哟,鞠梦卿,是你呀。”
我抬起头,是另一组有名的毒舌头李美姿,我憋着一口气,用不理不睬的方法对抗她的毒舌攻击。
“攀上高枝就不理人了?扮什么高贵。啐,做婊子还想立牌坊!”擦肩而过时,李美姿笑着说。
我回头,目测和她的距离是一尺开外。如果我撞过去,她很可能没有机会反击。
李美姿巧笑倩兮,“Sorry,我说错了。真是对不起。”
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探究着,这个女人的构造真的跟我一样吗?有血有泪?
“我忘记你已经不做婊子很久了,我想,你们也有句行话:‘婊子从良值万金’,你不贱嘛!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李美姿说完,便无辜地眨眨眼,惋惜地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心伤害别人的样子。
“李美姿,闭上你的臭嘴。”这是伍微微暴怒的吼声。
“鞠姐,你别生气。”许玫挽住我的胳膊,像是怕我扑过去撕了李美姿。
“哼。”李美姿妖娆地扭头走人,三对一,她亏定了,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
我笑着看身边的两个人,安抚地说:“我没事。”
沉默了一会儿,伍微微气呼呼地瞪着眼睛,问:“鞠姐,你是不是……”
是不是?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
“她们说你要做那个什么总的小老婆,是不是真的?”伍微微涨红了脸。
“微微。”许玫小声斥责,扯扯她的袖口。
“你别管我,我就是要问清楚。如果是李美姿胡说八道,我就撕烂她的嘴。”伍微微甩开许玫的手。
“她说得没错。”我说。
伍微微和许玫都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随后,伍微微的眼圈红了又红,许玫咬着充血的嘴唇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笑笑,喉间哽咽难言。
“鞠姐,你是有苦衷的吧?”伍微微伸出单臂,拦阻我的去路。
“苦衷?”我头一晃,看着她冷笑,“你小说看太多了吧。”
沉痛的心几乎撕裂,我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就是这些感情,让我一再地跌入万劫不复的漩涡,从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到设下甜美圈套的“江袭”,我够了。如果我的手都无法改写命运,那么,我就只有顺从天意了,虽然是那么的不甘心。
伍微微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要再问了。”我淡然地平视她们,释然地放松原先揪紧的眉头。
像拂面的春风一般淡然地飘远,我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我错了,真的错了。情妇该有的朋友,不是这样真性情的朋友,而只能是狐鼠之辈。纵然呼朋引伴,也活该一个人饱尝寂寞。
我问自己,真的能这样平静地再次回到江袭身边吗?答案是无奈。再抗争,我也是蝼蚁的垂死挣扎,为难的,也只有我自己而已。
步出海威广场,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仿佛置身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回到住了很久的家,真的要离开了吗?我想就算我什么都不带走,回到江袭为我安排的住处,也一定什么都不缺。是否,那个地方会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呢?江袭是个念旧的人,可我知道他念的不是情,只是出于习惯。我关上门,什么也没有带走,那个世界,不需要任何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鞠小姐。请上车。”
我被突然驶出的车下了一跳,问:“你是谁?”
“江总派我来请小姐。”司机下车为我打开车门。
我没有说什么就上了车,暗自摇头,江袭何必连最低的信任都不给我呢。又苦笑,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人间蒸发,做那些在江袭看来是轻举妄动的抗争。可是我很明白,我没有胜算。既然最终还是要屈服于他,抗争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我之前,还傻得连这一点都不懂?也许我对江袭的了解,根本不足以去判断他的人。
在车上,司机不时用后车镜望我,让我觉得有些不妙。
“鞠小姐,请下车。”司机说。
“鞠小姐好。”守着门口的佣人为我打开车门。
我下车,看看旁边的景色,这里根本不像是江袭为我安排的住处,但我又没有太多信心。狐疑而警惕地跟着带路的佣人走进那宫殿般的豪宅。
看着远处淡淡的山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萦绕心头。
进入正门后,为我引路的佣人站在门口说:“小姐请进。”
那扇并不奢华,但却异常厚重的门缓缓敞开,映入眼帘的装饰让我并不感到陌生。但也更加确定,这里并不是江袭的家,这座豪宅的主人是秦王。
我只觉得被一种力量所冲击,仿佛血液也在逆行运转。但我却并没有一点的不安,反而朦胧地有所期待。
“梦卿。”
我循声望去,几个一样装束的女佣人伴着一位艳光照人的美女出来,我仔细看了她片刻,惊讶地叫道:“前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海威广场的同伴,韩芮前辈。
“还叫什么前辈,傻丫头。叫我韩芮就好了。”韩芮毫不客气地抓着我的手,驾轻就熟地领着我走向另一间别致的客厅,一边吩咐女佣人门摆上茶点,看她的语气,仿佛这偌大的宫殿和众多的佣人都是她的一般。
“前辈……”我又说,“韩芮。”
“你先坐下。”她把我安置在一张舒服的沙发上,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指点着陆续捧来热茶和点心的佣人们怎么摆放,随后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我惊愕不已。难道这里的主人,已经不是秦王?抑或……
“惊讶吗?”韩芮卸下她对佣人说话时那份颐指气使的神态,一边浅浅地笑一边端详着我的表情。
“是有点不知所措,感觉很意外。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压住心里的好奇,不忍心道破她和秦王的关系。她的出现,让我始料不及,更有如坠云端的迷惘。
韩芮还是浅浅地笑,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并不想就此多说什么。
我点点头,另换了一个问题:“我怎么会被带到这里,你可以告诉我吗?”
“梦卿。”她叫我的名字,似乎是被千头万绪所迷,不知道从何说起。沉吟片刻,望着我,说,“我们是会帮你的。不管你信不信他,但你要信我。”
“你们?东皇吗?我竟然不知道你也是东皇的人。”我撇嘴一笑,冷眼看着她,接着说,“你说的他又是谁。秦王吗?他还真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手眼通天。”
“梦卿,你不要激动。”
韩芮握着我的手,我毫不客气地甩开。
“我没想到你会被秦王收买,做起说客来了。”我说。
“难道你想再次被江袭囚禁起来吗?”她戳中我的心事。
我瞬间泄了气,细声地说:“我没有办法。”
“你只要住在这里,江袭就没办法带走你。”韩芮握着我的手,给我安定和安全感。
我仍然是迷惑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惆怅地别开脸,目光漂移,神色冷清,她又像我在海威广场认识的韩芮那般点燃一支烟,然后说:“不该遇见的人,总是会遇见很多次。”她又看着我,炫目地仰起她艳丽的脸庞,轻吐了一个烟圈,随即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仿佛在讥笑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不幸,说,“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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