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蘼(莫小北)
楔子
宽敞的办公室窗明几净,阳光从大落地窗无声地照了进来,照得一室温暖。
咖啡色系的橡木办公桌后坐着面试的两名主考官,“罗氏企业”的人事部经理和秘书室室长。
办公桌前的单人椅上坐着的人则是从几百多号应聘者中脱颖而出的最后两人中的一名。
人事经理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抬头问对面的人:“童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要来应聘总经理秘书一职?”
这是应聘过程中最基本的模式化问答,但最平淡的问题反而能看出一个应聘者的应对能力。前面那个应聘者的回答不算让人满意,他想看看这位童小姐会不会有什么出彩的答案。
端坐的女子很年轻,资料上显示的岁数是二十三岁,应该才走出大学校园才对,但她能在几百多个人里冒出头,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女子浅浅一笑,笑容里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却不会因此让人觉得她不够端庄,反而平添一抹亲切与憨厚。
“我想说实话,希望两位听了不要太介意。”女子不急不徐地开口,声音舒缓清悦很好听。
人事经理温和地笑了笑,抬手示意,“请说。”
“我很想成为罗氏企业的员工,因为这里的福利待遇相当优厚,老实说吧,我其实是冲着那一个月八千块的工资来的。而且像我这种刚出学校的大学生,实际工作经验并不多,听说罗氏是个很磨炼人的地方,我觉得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很有利,所以就来了。”
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捋顺了不过两个理由:一是为钱,二是为了让自己学到有用的经验。两方面看来,她只为自己而来,而非像前面那个应聘者说了一大堆歌功颂德的演讲词。
人事经理与秘书室长互看一眼,然后秘书室长凛起脸色沉声问:“童小姐,虽然做人需要有诚实的品德,但你觉不觉得太过坦白也会招来反感?你的话让我们觉得如果招你进来,也不过为你所利用,为你提供一个提升自己的环境。如果你是老板,你能接受自己有这样的员工吗?”
女子依然浅浅笑着,并没有被他口气中的指责吓到:“其实每个人选择做一个企业的员工,追根究底都逃不过这个最基本的理由。我承认自己是为了好的待遇想进罗氏,不代表我在工作中就不会认真努力工作。好的工作环境只会让人更有冲劲和动力,毕竟自己选择了一份生活,就该努力把它丰富起来,这是我的做人原则。”
人事经理和秘书室长再次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一抹赞色。
很圆滑的回答,既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也知分寸地表明了自己会付出努力。比起前一个应聘者的公式化说辞,她的话的确要更打动人一些。
低声商量了几分钟之后,人事经理站起身笑道:“童千寻小姐,恭喜你成为罗氏的一员。如果没问题的话下个星期一来报到可以吗?”
童千寻也站起身笑着点头示意,“我会准时来报到的,也谢谢两位给我机会。”
脸上的笑容依然和煦,心底的冷嘲却随着第一步计划的落实而得意地漾开。说了一堆不知所谓的话,对“罗氏企业”的总裁秘书一职其实是志在必得,一切都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总经理秘书,很不错的一个位置,二十六楼,从今以后就可以恣意地看风景了。
1
一切对她来说像是做了场梦。
梦里面她始终沉着应对,靠自己的方法和手段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得到了今天的身份——罗太太,“罗氏企业”总经理罗淮的正牌妻子。
当然,凭她的平凡出身本是捞不到这个被无数待嫁千金垂涎不已的身份,但,她花了七年的时间来为自己做准备,怎会允许它不成功呢?运气不错,她的确成功了。虽然她的先生在心里一定恨不得将她给掐死吧,但她并不在乎。
房间茶几上的DVD里正播着音乐,是她喜欢的一首老歌,女歌手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她窝在靠落地窗的沙发上闭眼聆听,任手里的书本滑落到地毯上去。
力度得宜的敲门声有规律地传来,她漫应了声,管家云嫂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刚刚打电话问过先生了,他说晚上不回来吃饭。”
结婚近一个月了,其实他一次饭也没在家里吃过。如果某一天他真要出现在家里饭桌上的话,也许她会吓一跳。
当然,她也不稀罕他回来,一个人独占整张餐桌的感觉还不错。打电话去问只是形式上意思一下,饭桌上真要多出一个人,还是一个对她意见多多的人,她只会消化不良。
仔细回想一下,他们从婚礼结束到现在几乎没再见过面。她遵守规律的作息,将自己的贵太太生活享受到极致,从不会为他枯守等门。她不是旧社会的小媳妇,而他也并不稀罕看见她,所以为了彼此能暂时和平共处,她谨守着自己的生活规律,不会刻意出现在他面前。而他通常都是很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不见面,对彼此都好。
“知道了。菜单还按我原先定的做,顺便打电话去‘佐岸’定个生日蛋糕回来,要他们在七点之前送到。”淡淡吩咐完,她掀了掀眼皮,又懒懒合上了。
云嫂应声退下去了,房间恢复了闲适的静默,只有低回的歌声依旧在空气里缓缓弥散流淌。
天气渐渐转为初夏,窗外的世界里阳光明亮灿烂,空气里似乎已经开始浮动起莫名的燥热因子。至于她的故事,应该才刚刚开始吧。成为罗太太只是第一步,她很期待着跟某人来玩一场精彩的游戏。
我是个孤儿,我叫童千寻,名字是最疼我的院长为我取的。
院长说我小时候很奇怪,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摇摇晃晃往门外走,老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后来我就有了“千寻”这个还不算太土的名字,至少我自己很喜欢,当然了,还有疼我的云秀姐也很喜欢。
云秀姐比我大四岁,我刚到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就派了她专门负责照顾我。很奇怪,我们真的很投缘。几年相处下来,到我可以开口说话时起,我们就是一对最亲最亲的姐妹,一起握着手快乐生活着,一起努力长大。
云秀姐很喜欢看爱情小说,常常把小说用教科书半遮着,偷偷地看。她说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遇到一个优雅善良的王子,然后幸福地嫁给他。
没想到这样的梦想竟成了一个噩梦。但,亲爱的云秀姐,千寻没有让你失望,我嫁给了一个王子一样的男人,至少表相上来看他是。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祝福我是吗?因为我自己也不会祝福自己,付出那么多,我要的只是一个交代,为你要的,仅此而已。
胃口很好,千寻一口气吃完了餐盘里的食物,拾起餐巾拭净嘴角,推开椅子起身往客厅里走去。
她人刚坐下,云嫂已经机灵地为她端来一杯清茶——“黄山毛峰”,是她家乡的茶。
浅啜了一口,随手拿起身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将声量调得很高,借以为这所冷清空寂的大宅添一点生气。
茶几上的钟显示在六点二十,蛋糕店应该快把东西送来了吧。她懒懒缩靠进沙发里去,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上闪烁变换的画面。
门铃声在响,不一会儿云嫂捧着包装精致的蛋糕盒走进来。
千寻从沙发里站起来,吩咐道:“送到我房里去。”自己走到厨房的酒柜里拿了瓶红酒,然后回房。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朦胧的月色穿过落地窗照向房中的纤细人影。
手里的红酒灌了差不多快半瓶,身体隐隐升起一丝燥热,千寻踢掉脚上的拖鞋,滑坐到铺着长毛地毯的地上去。
旁边蛋糕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火苗在空气里闪烁着最后一线昏黄的暖光。
二十八根,二十八岁。对一个女人来说本还是花样的年纪,可是她却已经去了天堂。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传说中天堂里没有伤害没有背弃,温暖而祥和,云秀姐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还是觉得热,大概是酒劲上来的关系。她握着酒瓶站起来,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吹风。
遥遥望去,通往别墅的柏油路上渐渐驶近一辆银灰色的跑车,车到门口按了两声喇叭,门房赶紧将镂花铁门打开让男主人进来。
千寻懒懒地灌了口酒,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嘲讽。罗宅的男主人,她的丈夫回来了。
身为罗太太,她应该去迎接一下才不会太失礼。虽然结婚以来特地出门迎接罗先生还是第一次,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心情好,所以就算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脸色,就算是去自讨没趣,她也不会在意的。
互不干扰地相处了一个月,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去招惹他了。
手里还握着灌得快见底的酒瓶,千寻懒洋洋地转身走出房间,拉开房门椅门而立,等候着跟某人打一个友好的招呼。
楼梯处传来稳实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昭显着主人沉稳的性格。
没错,“罗氏企业”的总经理,罗家的长公子罗淮,良好的出身和教育让他养成了意气风发优雅得宜的气质,三分洒脱七分锐利,公事上利落狠绝,私事上也游走从容。外人眼中,像他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会过得很恣意,绝对拥有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本钱。
或许是吧,他一直活得很自我很得意,只除了唯一一件踢到铁板的事,娶她。
又或者是,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三十年来生活一直过得太如意,以至于他忽视了她这个外表看来清清秀秀的小女子,在她手上栽下有生以来最扼腕的一个跟头。
所以光凭这一点,对于她今天所得来的一切,她觉得很心安理得。因为她赢了他,虽然她也付出了代价,但改变不了他是她的手下败将的事实,第一局他败得很彻底。
想到这件事,斜靠在门边的女人心情越发好起来,嘴角的笑意也开始毫不掩饰地漾开扩大,并不担心会被他看见。
步上最后一级楼梯,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的橘色灯光下,罗淮踏着稳健的步子朝她这边行来,更正确地说是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很理所当然,他们是分房睡的。
“嗨,好久不见。”千寻淡笑着打招呼,握着酒瓶的手朝他比划了下当示意。
罗淮走过她的身边,停下来,视线却未停在她身上,平声道:“别告诉我深夜买醉是你贵太太生活的新的表现方式。”
他沉着脸目视前方,所以她看不清他眼神,但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写满了嫌恶之色。
千寻换了个站姿,依然懒懒地笑着,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没办法,深闺寂寞,只好寻找一种又一种不同的宣泄方式来排解心里的苦闷,否则把自己给闷死了多划不来。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罗太太身份,总不能让自己有命得到却无福享受,你说是吗?”
从侧脸看去,她知道他淡淡地蹙了下眉。唉,一直都没能挑起他更大的怒火来供她瞧上一瞧,她实在觉得很没成就感。罗淮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清冷:“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就遵守约定别来烦我。睦邻友好的虚伪表现并不适合你,我建议你还是多做一些配合自己身份的事。”
这次他偏过视线淡淡扫了她一眼,迈动脚步离开。
千寻稍一倾身伸手拉住他,轻笑道:“怎么,罗先生这么不想见到我吗?如此冷漠会伤到我的自尊的,我可是罗太太不是吗?”
罗淮推开她的手,弯了弯唇角牵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罗太太你做得很称职,关于这一点我没有意见。”
结婚一个月来,每天像个暴发户一样去购物,珠宝首饰买了一堆,兴致来了还捐了十万块给一家孤儿院,她的贵太太的确当得很称职。
“是吗?那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奖励呢?毕竟我有付出很多的努力。”她又靠回门上去,笑眯眯地问。
罗淮的嘴角突然漾出一丝优游的笑,将手里的公事包丢了出去,迅速转过身将她拉进怀里,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仰视他。
“要奖励吗?一个吻如何?还是你开始耐不住寂寞了,想得到更多?说说看吧,看我乐不乐意成全你。”
可能因为喝酒的关系,让她素来白皙的双颊在晕黄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嫣红,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里也多了一丝闪动的水光,像两颗浸在透明玻璃杯里的黑葡萄。
这张脸,不见得有多么蛊惑人心的美艳姿色,但不否认她长得很秀气很耐看,越看越觉得吸引人。她的嘴角总是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如果不是熟知她的为人,他仍会被她眼底的清纯假象所迷惑。
她被他拥紧在怀里,静静地任他捏着下巴对视,并未显出一丝慌乱,眼底嘴角的浅笑也始终挂在那里。他早该知道,吓不到她的。
“我当然很期待你口中所说的奖励,希望不会因此而让你的心上人伤心。若是伤到了她的心,你又该费尽心思去哄,会很累的。”她眨动着明媚的眼眸,凉凉地吐出足以让他下一秒就放手的话语。
果然,他好看的剑眉重重拧了下,伸手推开她,摇了摇头道:“多谢你的提醒。其实即使没有心爱的人,凭你的条件也不足以让我降低品位来委屈自己。”
弯腰拾起地上的公事包,他优雅地向她欠了欠身,“晚安,罗太太。”
脚步再次迈开,她带着浅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遗憾的是,你毕竟还是将就过一次不是吗?”
他的脚步顿住了,没有转身,只用漠然的语气警告道:“无聊的时候不介意陪你练练口才,但不表示我会一直纵容你的愚蠢挑衅。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应该聪明地学着享用,而非大胆地来惹我。我从未怀疑过你的智慧,所以同样的话希望我不会听到第二次。”
尾音渐渐消失在静默的走廊里,他大踏步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推开门,然后“砰”地合上。
千寻顺着门框缓缓坐到地上去,表情里溢着痛快与得意。他终于生气了,能惹得素来冷漠自持的罗淮先生生气,真是她的荣幸呵,也不枉费她花费心思陪他玩了一场辩论秀。
洗完澡,罗淮一边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拉开房门,想下楼去泡壶咖啡。
没走几步,一道斜躺在地上的人影让他蓦地蹙紧了眉。耍酒疯吗?才会这么晚了还睡在房门口。
他走过去,停下脚步看了地上闭目沉睡的女人一眼,扬声叫道:“云嫂!”
很晚了,云嫂本来已经休息了,听到主人的呼叫声赶紧披了衣服从房间跑出来,边跑边问:“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罗淮迈开步子,边走边吩咐:“扶太太进房休息。”
云嫂小跑了过来,看到千寻正躺在门口睡得香甜,蹲下声小声唤道:“太太!我扶您进去睡吧。”说着小心搀起神志仍迷迷糊糊的千寻往房里走去,中间还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出去。
啧,醉酒的人就是不好伺候啊。一向娴静的太太居然也会喝得这么酩酊大醉,难怪先生的脸色会那么难看。当然了,从太太嫁进门以来,他的脸色根本就从未好看过。
新的一天,一室阳光灿烂。
罗淮坐在办公椅中一边签文件一边听秘书汇报一天的行程安排。内线电话响起来,他抬手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助理秘书的声音:“罗总,您家里的管家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您。”
罗淮签完一份文件搁下笔道:“接进来。”
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云嫂焦急的声音:“先生,我是云嫂。”
“云嫂,什么事?”
“是太太,她病了,发高烧。40度6,人都烧迷糊了。”
罗淮拧了下眉,沉声道:“病了就送去医院,这点小事没必要打给我。”
“可是……”云嫂大概是听出了他口气里的不耐烦,结巴着小声道,“可是太太她不肯去。”
都不知道她还这么有性格,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居然耍性子。
“那就叫家庭医生到家里来。”这么简单的事他不认为云嫂会不知道。
果然,云嫂连忙解释:“太太也不让我请家庭医生。”
“那就照她的意思做好了,不用理她。”罗淮口气不善地回一句。
“先生……”云嫂在那边犹豫着,一时无法确定主人是在赌气还是说真的。
罗淮眉梢的郁色又加重几分,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顿了片刻,理智地安排道:“打电话给李医生,让他尽快赶到家里去。至于太太那边,你不是说她人已经迷糊了吗,哪还有空管你做什么。”
“是,我马上就打电话给李医生。”云嫂得到了指示,心里踏实了。如果太太醒了后万一要发脾气,也只会找先生麻烦。她是老人家了,可经不住他们年轻人之间的斗气折腾哪。
挂断电话,罗淮下意识地失了会神。
突然生病发烧,不用说一定是昨晚睡地板的关系。她不是口口声声要享受贵太太的生活吗?原来就是这么享受的。当然,这不关他的事。
傍晚时分,晚霞映染了半边天空。银灰色的跑车拐了个弯驶进花园。
将车开进车库停好,罗淮提着公事包往主屋走。刚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云嫂一脸焦急地站在台阶上朝他这边张望。见到他走进来,她赶紧小跑着迎上来。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还破天荒回来得这么早,总算谢天谢地。
“出什么事了?”罗淮停下脚步问。
“是太太,她不肯让医生打针,连药也不吃。”云嫂小心禀报着,看着主人渐蹙渐深的眉梢,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下来。
又是她。耍性格很好玩吗?也未免耍得太过火了点。
罗淮没再说话,松了松领带朝主屋走去。
夕阳落了山,天色尚未退尽,留下橘色的霞云点缀着窗外的一方世界。
床上的人沉沉睡着,因为还在发烧的关系,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背着光,懒懒斜坐着一道坚实挺拔的人影。
坐了很久,坐到耐性已经磨光了,然后他冷淡地道:“醒了何必再装睡。”
原本双眸紧闭的人闪了闪眼睫,眼睛缓缓张开。
一室静默。
他扯了扯嘴角,嘲然问:“怎么不说话,你的口才一向很好不是吗?”甚至凭着她一副特令独行的好口才,才有机会当上了他的秘书,然后坐上罗太太的位置。
“我不舒服,如果你是进来找麻烦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拽高被子将脸埋进去,翻了个身背朝他。
头痛欲裂,她就是有再好的兴致也没了那份体力来支撑。今天不想跟他闹。
“为什么不肯看医生?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别表现得那么幼稚。”他从沙发里起身,走到床边站定。
又不说话,想考验他的耐心吗?他俯身下去,伸出手扳过她的脸,却因为炽烫的触感而皱紧了眉。
顿了片刻,他松开手退出几步远,看了床上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人一眼,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云嫂已经在门外守候,罗淮顿住脚步放缓了声音:“打电话请李医生过来,让他为太太打吊针。”
他讨厌她,不代表允许她在他的地方出事。撇开那份厌恶,她多少能算个有点值得期待的对手。他曾栽在她手里一次,这笔账,他还等着某一天能好好跟她清算清楚。至于心底那一闪而逝的柔软,只是他的错觉,肯定是。
由于一直都不是很合作,千寻昏昏沉沉病了几天。意识混沌中,她做了很多梦,梦中都是那些已经离得很遥远的过往。梦里面有那棵小时候喜欢躲迷藏的老梧桐树,云秀姐总会故意装作没发现她,然后在树边唤她的名字,直到她得意地笑着从树后面跑出来。
她十五岁,云秀姐离开了孤儿院。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拍拍她的头顶要她好好读书,说只要在外面挣了钱就会寄回来,叫她一定要争气。
十六岁,她利用暑假去了云秀姐工作的城市。按着地址她看到的却是一家娱乐城,据说,云秀姐是里面很红的一个小姐。
原来那每月寄来的一笔笔钱,是这么来的。
在她回孤儿院的前一天,云秀姐出事了。院长从乡下匆匆赶来,料理后事。
再后来,她接收了云秀姐的所有财产,不多,但已经足够让她顺利读完大学。大学毕业,她顺利进入罗氏,开始一步步按自己的计划朝前走。
至于后来的事,她潜意识里不屑多想,所以被排除在她的梦境之外,一次都没梦到过。
模模糊糊中有人在敲门,云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有位刘小姐来看您。”
刘小姐,会是谁?
千寻挣扎着掀开困顿的眼皮,看向移近的人影。
来人坐到了床沿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嫣红姐,你怎么来了?”算是结婚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千寻虚弱地笑着,眼眶却红了。
“早就想来看看你,不过这段时间店里面有点忙。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你生病了。”刘嫣红仔细打量了她一遍,皱眉道,“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听说你不打针不吃药,也不让医生进门。你这丫头,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啊?”
千寻“嘿嘿”笑,只有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才偶尔像个单纯的孩子。
“你知道我的,我怕打针吃药更怕见医生,倒是不怕死,所以就这样了。”
刘嫣红瞪她一眼,“净胡说。”
顿了顿,她又轻声问:“童童,这段时间你还好吧?那个罗淮有没有欺负你?”
千寻眸底的光暗了下来,淡嗤道:“他没那么容易欺负到我,何况我们几乎不见面。”
刘嫣红握住她的手,忧心地劝道:“算了好不好,反正你也嫁给他了,就算现在离婚一定也能得到很好的补偿。存一笔钱,然后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别再惹他了,罗淮并不是个好惹的人。”
当初童童决心要去接近罗淮的时候,她很努力地劝阻过,可惜没成功。云秀死得很不值得,童童要为她讨回公道也无可厚非。但走到今天,应该也够了吧。她让罗淮出了丑,也得到了罗太太的身份,再走下去难保不是在玩火。
千寻摇头,目光坚定,“不,我还没玩够。最精彩的还没上演,我不会现在就退场,绝对不会。”
“童童,你还想得到什么呢?”看她的样子真是越来越让人不放心了。
“我要让他爱上我,然后把他抛弃。我要让他尝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痛苦和难堪,像当初他所造的孽一样。”
“可是你不怕罗淮报复你吗?别再意气用事了好不好?你的样子叫人很担心。”刘嫣红苦口相劝。
“我不怕。”她笃定地吐出这三个字。她不怕死,真的一点都不怕,所以她就有玩火的本钱。
“算了,别再提这件烦人的事了。”千寻笑了笑,小心地坐起身,刘嫣红连忙伸手扶她,替她放好靠垫。
“店里的姐妹们现在都还好吧?”她问。
刘嫣红笑着点点头,“大家都很好,也很挂念你。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琳琳要结婚了,嫁给狄峻。”
“真的吗?”千寻开心地低呼,“那真的太好了。琳琳熬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要出头了,你一定要替我恭喜她,她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否则我会找她麻烦!”
刘嫣红受不了地撇嘴笑,“瞧你,比自己结婚还开心。放心吧,她结婚怎么会忘了你这个大媒人。”
“那是,当初要是没有我们几个添柴加火,狄峻哪能最终把我们家琳美人的芳心给攻下来啊?回头我得找他要媒人红包去。”这大概是一年多以来听到的最叫人打心底高兴的事了。
当年云秀姐在“沁园夜总会”里上班,嫣红姐和一群姐妹都对她很照顾。后来云秀姐出事,大家都帮了很多忙,以至云秀姐人走了,千寻却把那里的一帮姐妹当亲人,互相打气互相鼓励,一路走到今天。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放暗。
刘嫣红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上班。你可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给我好好吃药休息知道吗?病好了就回去看看我们,有事打电话。”
千寻笑着点头,“我会的。”
“那我走了,要保重。”刘嫣红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包,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她的头才转身离开。
千寻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阳,缓缓露出一抹由心底漾出的浅笑。
她要赶紧好起来,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去做。
其实不过是重感冒引起轻度发烧,以她的体质只要乖乖配合医生的吩咐吃药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
除去先前几天的不合作,她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已经可以下楼去饭厅里吃饭。一连当了近一个礼拜的废人,她拒绝再整天端着托盘坐在床上吃东西,弄得她感觉整个房间都是食物的味道。
今天的菜都是她最爱吃的,云嫂见她胃口不错,乐呵呵地又帮她添了半碗饭。
正在吃,玄关处传来开门声,云嫂赶紧走过去瞧个究竟。
一分钟之后,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走入客厅。真是稀奇,她确信今天绝对是结婚以来他回来得最早的一次。
罗淮看到餐桌边的她,微愣了一秒就把视线收了回去。随手将公事包扔到沙发上,人也跟着坐过去。
云嫂小声问:“先生,要帮你准备碗筷吗?”
罗淮揉了揉眉心斜靠到沙发上,淡淡道:“不用了,我没胃口。”
千寻自顾自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站起身,边往房间走边道:“云嫂,把菜撤了重新烧一份出来,我想这样先生可能比较有胃口。”
云嫂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觉得太太的建议比较有建设性,于是跑到桌边快速收拾掉餐盘,然后抓紧时间躲进厨房烧菜去了。
太太的病好了,依经验看来这战火又该起来了。唉,这次不知道谁会比较落下风一点。
客厅里,罗淮对着那道已经移步到楼梯下的背影抛出一句:“病好了,斗志又起来了,所以又想来惹我了?”
千寻倚靠着扶手转身,温雅一笑道:“错了,我明明是在讨好你,你没看出来吗?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所以我赶紧消失,免得害你胃口全失吃不下饭,总是罪过一件。”
笑着说完,她转身欲走。
一道矫健的人影掠了过来,将她堵在了楼梯中央。
她抬头笑问:“还有事吗?”
“有,”他神色静默地开口,“我讨厌看到你总是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把它收回去。”
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因为两人仅隔着一级台阶靠得太近,她下退了一级阶梯才道:“你不该强人所难,你明知道我不会给你面子乖乖照办的。”
“是吗?”他突然淡淡一笑,探手一伸将她捞进怀里,“你不怕我会用最恶劣的方法对付你?”
“我以为你不会有这个兴趣的。”她抬手挡开两人之间的一点距离,因为厌恶跟他太过接近。
“是没兴趣,但不表示我不会为了教训你的挑衅而委屈一下自己。”他懒声说完,炽热的气息笼罩下来,封缄她因为愕然而微张的嘴唇。
仿佛过了很久,她将他推开,大口吸气,因为病刚痊愈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
嗤哼一声,她对视着他的眼睛,轻笑道:“我以为你将我放在家中当了一个月隐形人,根本是不屑对我下手的。怎么,转性了,改变主意了,这么没气节吗?我可是还记得当初某人的结婚誓词说得有多么恶狠。”
他说会让她后悔选择嫁给他,因为罗太太的生活将跟尼姑的寡清生活没什么分别,他根本不屑对她动手。
现在看来,他撒谎,自打嘴巴。
面对她瞪视的挑衅,他却不以为意地只是笑,十分放肆地笑。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用一个月来观察你,得出的结论是跟你玩游戏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改变心意了,既然都背上了丈夫的名分,没道理不物尽其用。罗太太,总要让你当得名副其实些不是吗?我可不喜欢你在心里诅咒我。”
他的确改变主意了,以前不想理会她所耍的花样,但总让她那么神气地挂着得意的笑,他开始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好吧,不在乎陪她玩玩。
他是在威胁她吗?她若真在乎当初又怎敢来。
“无所谓,你真有兴趣不妨试试看好了,我等你。”她牵出一抹轻浅的笑,绕过他,神色平静地迈开步子回房。
他以为这样的威胁会让她害怕,那么她只能抱歉地在心里说一声:他真的错了。
她一直还在想着要惹到什么时候他才会被挑起斗志从而注意她,没想到这么顺利。老天帮忙,正中了她的下怀,她想不得意都有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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