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纽约最杂乱的贫民街,这里离华人街很近,买杂货和日用品非常方便。但这里不大安全,除了像我一样的华人,还有黑人和老美。
我称自己为华人。对,华人,因为我的养父母是挺好的中国人。可惜,六年前他们出了意外,在大西洋上行驶的船只经过百慕大的时候失踪了。在那片距离美利坚合众国南卡罗来纳州九百一十七公里的西部群岛之间神秘消失。英国政府派船只和直升机在附近海域搜索,却没人敢靠近那片马尾藻海地区。有报告说我义父的船只掉进了波多黎各海沟,也有人说他们遭遇了地磁异常、洋底空洞,甚至还有说法,是当海底发生猛烈的地震活动时产生的巨大沼气泡,使海水密度降低失去原有的浮力,恰逢此时经过这里的船只,就会像石头一样沉入海底。至今没有结论。
牧家空了。
一夜之间神奇般地消失了两名富人,他们的财富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可惜我是个没有经济头脑的人,他们遇难时我刚十七岁。
我从富豪学校出来,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暂时安家。早晨我在头上顶个铁锅去上厕所,以防隔壁的美国夫妇打架时黑枪走火打穿墙壁射中我的脑袋。这事儿时有发生,我的洗手间墙壁上已经有十几个弹孔了。
午夜时我喝烈性酒,在酒吧里摩拳擦掌,和高我一头的大个美国佬打架,毫不手软。没有家,没有学校,唯一跟着我的就是拳头。我不是个好孩子,从十七岁就不是了。或者说,从牧家收养我之前我已经是个坏孩子。我想我的血液里根植着劣性,虽然他们一直想把我培养成正派的,有身份的人。
造物弄人。十七岁之后我再次流落街头。
白天我窝在阁楼里睡大觉,靠面包和水维持一条不值钱的烂命。下午五点时我会醒过来,抽一支骆驼,偶尔也抽台湾梅花王,我楼下就有一家小商贩,专门做走私烟的零售。太阳下山时,我到街角转弯处那家越南人开的餐馆要一份廉价快餐,扒拉几口就往外走。我穿着破烂牛仔裤,背着我的吉他晃荡进一家名为BLACK的酒吧。无论是凯尔特还是弗拉明戈,只要有人叫曲子,我会毫不吝啬地弹奏。偶尔我也会用点感情地演奏Jazz,在夜深人静,酒吧歇业的时候。
这里不会有什么富人出现,多是失业者,不体面的情妇,第三产业者,或是些贫穷的学生,所以小费也成了空谈。这些年来我唯一认真做过的事情就是给九阳寄书,这件事从来没有耽搁过。我想在九阳心里维护一个好哥哥的形象,这也是我唯一能为牧家做的。当然,我没有把义父出事的噩耗告诉他。我觉得对他来说,平静的度过少年时代是件难得的好事。他该享受恬静时光,别像我一样颓废地残喘。
凌晨五点时我像条疲惫的游鱼一样回到窄小的阁楼,放下我的吉他便倒头就睡。
“嘿!宝贝儿!先别睡呢!抱抱我。”
那个浑身浸泡了劣质香水的女人像水蛇一样从身后缠绕过来。
我忘了说,这六年里我和这个女人厮混在一起。她叫大翎子,是我六年前从BLACK酒吧拣回来的陪酒女郎,这个单凤眼女郎四肢修长,海藻一样的长发常让我联想到黑人女高音的拨丝头。第一次带她回来后我们发生了关系,结果她的绿色眼影和睫毛膏弄脏了我的枕头和床罩,从此我对她约法,不把脸洗干净别上我的床。
“洗脸去。”我把她软得像烂泥一样的身体推开。
“累死了,明天再洗吧!”她好似懒猫,耍赖。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命令她,“去洗!”
“那你吻我。”
我敷衍地碰了碰她的眉毛,任她从我身上滚下去,跌跌撞撞地摸索进洗手间。
我们都是这城市的边缘人。没有财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信任,没有温度。哦!我还有思念。九阳,我唯一的思念,我十年未见的弟弟,每次想到他时,我还能流露出一丝心疼,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洗完了。”大翎子摸着黑继续爬上来,解我牛仔裤上的钢扣。
我胡乱地拨开她的手,栽向里面睡去:“我累了。”
“你已经敷衍我一个月了。”她嘟囔着,像个沉重的邮筒般躺倒,在我身后昏昏睡去。很快便打起轻微的鼾声。
我们都很累。
活着本身就累。
我对生活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一切都无所谓。我曾经想做个大好青年来着,可惜半途而废。又到了下午,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洗脸,发现只有四点。奇怪,我每天都是五点才醒,日不落不会睁眼,今天怎么了?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撞开洗手间的小门,拉开脏兮兮的牛仔裤拉链小便。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没有冲走瞌睡,我还处于梦游状态。大翎子已经向蛇一样缠了过来,把她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磨得生疼。我耸耸肩膀,将她推开。
她毫不在意,在我的左脸颊印一个唇印:“早上好,亲爱的。”
现在已经接近日落,却是我们的早上。有点悲怆。
大翎子扭着她妖娆的小腰在我面前打开蓬蓬头冲凉。只要进了这间阁楼,她身上就没挂过一块儿布。她不吝啬在我面前裸着,在别的男人面前可能也不介意。我不清楚。她的事情我都不在意。我依然眯缝着眼睛点燃一支骆驼,一边抽烟一边刮胡渣。镜子里能反射出大翎子的身段,她的小腹很性感,有条柔软漂亮的腹线。从她第一天腻上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可惜现在已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有时我也想摆脱这样的生活,令我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