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帛掐了掐我的胳膊，一转头，看见莫冉正冲我们走过来。”怎么？第一次来迷路了？“他带我们原路返回，进包厢就猛点歌，我不会唱，只愿听原唱。他也就不唱，陪着我听功放。音响效果太好，听着女子深情的吟唱，花前月下的爱恋，如胶似漆的缠绵，望尽天涯的愁苦，一首一首地听。他说从没见过你这么安静的女孩，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不敢侧目不敢回头，余光里感觉得到那双喷火舌的眼一直在盯着我的侧面。站起来说我要去洗手间，他把腿挪一挪，我从茶几边走过去，只想看看九阳在那边做什么。回来后见莫冉和一帛在喝酒，我继续听歌，再一连几次跑出来上厕所，莫冉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尿频吗？还是拉肚子？“
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臊着，心里揣摩着刚才看到的。那个中年女人接到电话走了，他一个人在包厢喝酒，后来进去了很多打扮新潮的女孩，围在他身边。他往她们脸上扔钱，嘈杂声一片，听不清说什么。我隐约感觉到那群浓妆艳抹的女孩……让我想起初来北京时那些去小红屋发廊的民工，隐晦的寓味。
九阳……不该是那个样子……
一帛在阳台上抽烟，一支接一支。天色黯淡，逐渐转亮。暗红色的云朵从远处飘来，天际有一层诡异的橘红色，莫家的空中花园空旷寂寥。我在客房阳台伫立，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候觉得，黎明之前的一帛和我最相近。遇见我之后他改变了很多，从最初的冷漠，到日渐动容，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从无所谓变得有所谓。
人总是孤单的动物，需要朋友，需要支撑。
莫冉带我去看电影，一帛跟着。去吃西餐，一帛跟着。去香山看枫树，他也跟着。”你不觉得自己超级探照灯吗？“莫冉难得发脾气，”好歹也成人之美一下吧！“一帛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他甚至把小酒吧的工作暂放一边，跑到莫家夜总会驻站。他向这里的服务生打听，他们说九阳每次来都跟在那个女人身后。
丁岚好长时间没出现，日子消停了一段时间。
莫冉也不关心她，他说她是淘汰品。为了给他的喜新厌旧找个合适的解释，他说：”今天喜欢的东西兴许明天就不喜欢了，今天不喜欢兴许明天就喜欢了。这与好恶无关，爱情本来就是消耗品。“
我跟莫冉保持着距离，发誓我不会喜欢上有钱人，他的善变让我害怕。
这个夏季突然变得漫长。
我十六岁了，没人知道。
暑假里的学校也对本校生开放图书馆，丁岚再次出现时把她的借书证塞进我手里：”给你。我已经把照片撕了，你去小相馆照个证件照贴上去就行了，可以免费借书。“
我不想欠她的；”还给你，我不需要。“
她鼓着眼睛瞪我，眼睑下方出现了黑眼圈，有倦怠：”嘁！不识抬举。“之后她天天往莫家跑，我不想看见她，躲到莫家娱乐城去，那里有九阳，还有一帛的吉他。
我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看来来往往的人，一次次看见九阳从我面前晃过去。他买醉，神情痛苦，难掩疲惫。我觉得他有秘密。难以启齿不可告人的秘密。
手掌中的细碎掌纹，紊乱得自己都看不真切，调酒的小方非要帮我看看，我把手掌撑平递给她，刚开始歔欷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回头看见一个人从那间日式包厢里出来，像个酒鬼一样大口呕吐，白衬衫一片污秽，模样狼狈。”还好吗？“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给他，用我自己的手绢擦污秽。
他勾着头垂着眼睑，无精打采喷着酒气：”又来一个送上门的……“
我抬起手腕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真可怜。“
这种场面，不是我渴望已久的重逢。
九阳，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很受伤吗？“我躲在空包厢里嘤嘤哭泣，一帛开门进来，这样问我。
我讨厌那种讥笑。
讨厌这样的九阳。
一帛拍拍我的头：”别哭了，像个小孩。“
我缩在沙发前面，抱着膝盖，一盘烧烤鱼片递到我面前。他盘腿坐在我对面，拂着我的刘海，笑得慈祥，像个老叟：”你喜欢吃的，要不要我帮你把鱼刺剔出来？“”谢谢。“我揉着眼睛笑，笑着抽噎。”呦？躲在这里？“门被撞开，莫冉的脑袋先闪进来，”一帛你干什么？欺负人不是？“他们推搡着，我听到莫冉对一帛说：”丁岚来了。“”她来了你跟我说干什么？“”你说她是找你的还是找我的？“”废话！“一帛怒目圆睁。
叮叮咚咚的弦乐，助兴节目开始，一帛背着吉他上台，我把包厢门打开，即使坐在里面仍能听得真切。他演奏得真好，能让烦躁顷刻间宁静下来，空灵致远。最后一片肃静，旋指结束，莫冉钻进了洗手间。
丁岚出现在包厢门口，九阳还趴在沙发上，他身上的衣服被污秽弄臭了，我把它脱下来去洗手间清洗。一帛拎着吉他回来，拿着一桶江米条，问丁岚要不要吃。
她说：”你们这是唱得哪出？“指一指九阳，”这个人，你们认识？“
一帛不语。
她蹲下来看九阳耷拉在沙发垫外面的脸，惊讶地嘘声：”长得真像……“
一帛忽然发问：”丁岚，你知道莫冉家来北京之前的状况吗？“
她愣住，未开口，莫冉已进来：”这里的冷气坏了吗？怎么这么热？“服务生送来一盘冷饮，他使眼色叫人出去。”冷气？“丁岚抬头看看，”不会吧！你这里不是中央空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