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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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与爱情错身 (2)

徊年,我曾经十分羡慕电影中的埃玛与纳尔逊将军,更加羡慕费雯·丽与她英俊的丈夫劳伦斯·奥利弗——一位是好莱坞的绝代佳人,美若天仙,而另一位则是莎士比亚戏剧大师、导演、唯一获贵族称号的英国演员。他们相爱多年,但奥利弗却在费雯丽中年罹患狂郁症后将之抛弃。纵然随后的数十年他曾多次公开表示对费雯丽的无限怀恋,纵然他们之间的分离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可对此我依然感到十分愤怒,以及不解。

唐卡眼眸中令人难以理解的仇恨之色竟使我平白无故地想起她拒绝向她示爱者的情形,于是忍不住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拒绝他们,你要知道他们当中不乏优秀之人。

谁知她竟一字一句地回答,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他们……话音未落又自顾自地冷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会懂得。

许多追求唐卡的人在遭到拒绝之后依旧不肯死心,为她大打出手之事屡见不鲜,Jack王有时不得不叫来保安将他们赶走。而唐卡自始至终都是漠然相视,犹如看客。那天她照旧悠然冷静地坐在高脚凳上,边饮Alexander边看两个人为自己打得不可开交,突然开口道,徊年,这些事虽然因我而起,错却不在我,因此我没有义务为他们承担任何责任。更何况我不会去恋爱,因此他们为我打架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传入了打架者的耳中,于是两人停止了对对方的攻击,同时将矛头指向唐卡,其中一个酒气熏天的高个子气急败坏地问道,唐卡,你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成为我的女朋友?!

酒吧中有些被唐卡拒绝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勇气表白的人也随声附和。而从唐卡打着薄薄粉底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她的嘴角依旧保持着冷漠而嘲弄的笑容,顺手从吧台上抓起一个酒瓶,跳下高脚凳,环视四周,你们,谁敢用酒瓶砸自己的头,我就做他的女朋友。

闻听此言,那些原本伸长了脖子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的人竟不由自主地将头慢慢缩回,像怕被砍了似的。

见周围的人不做声,唐卡嘴角的嘲弄更加猖狂,叹了一口气,她轻声说,没想到现在的男人都是一群只会吹牛的孬种。

我突然感到血一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谁说的?

她闻声转身,注视着我,脸上露出丝丝吃惊,可戏谑与嘲弄依旧占据了上风,徊年,你有异议?

我微微翘起右嘴角,同时冲她挤了挤右眼,接过她手中的酒瓶,拍了拍自己的头,对她说,唐卡,你看好了。

然后我抡起酒瓶,向着自己的额头狠狠砸去——

酒瓶碎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额头倏忽而下,流过眼睛、鼻子以及嘴唇。唐卡目光中的吃惊之色更甚,然而却不发一言。

伤口是撕裂一样的疼痛,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可我依旧对唐卡露出笑容,唐卡,做我的女朋友吧。

见唐卡依旧没有反应,我再次从吧台上拿起一个酒瓶,向着同一个位置砸去。

晕眩感愈发严重,视线也开始模糊,四周像潮水一般纷纷涌起的议论与欷歔声于我而言却遥远得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而除了眼中逐渐闪烁的泪光,唐卡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又下意识地拿起第三个酒瓶……

只因唐卡的容貌太像浅泽。

既然我不能与浅泽日日相伴,身旁能够有一个与他相像的人,也是好的。

就在第三只酒瓶将要砸到我的头上时,一言不发的唐卡突然冲上前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夺下酒瓶,带着哭腔大喊,徊年,你这笨蛋,快住手!快住手啊!

……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明显地感到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四周是单调寂寞的白色,而视线所能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重影,片刻之后才逐渐恢复正常,唐卡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就像与我初次见面时那样素面朝天,头发柔软地披散在肩上,只穿了一件格子外套,双目微闭,十指交叉,呈祷告的姿势,阳光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那一瞬我几乎以为时光重新倒流至我住在夏城的日子,而身旁为我祷告的正是那夏城的少年浅泽……随着意识逐渐清晰,我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心情十分复杂,但却又不愿破坏这美好的氛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唐卡,假装浅泽在我身旁。然而伤口的疼痛却在这时向我袭来,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唐卡睁开双目,面露惊喜,徊年,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很疼,是不是?说罢她迅速按下病床旁边的呼叫器,叫来医生。

医生给我服下止疼片,疼痛感才略有减轻。唐卡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她话锋一转嗔怪道,你这傻瓜,干吗要用自己的头敲碎三个酒瓶!

我看着她浓得化不开的黑眼圈,忽感心疼,于是冲她翘起一个嘴角,挤了挤右眼,呼啊,我会铁头功,怎么样,你不知道吧——谁让你先前对我爱答不理的。说罢我还想挣扎着起身,然而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只得龇牙咧嘴地重新躺下。

谁知唐卡没有笑,也没有责备我,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她轻握我的五指,你知道吗,我初三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学校的门,十六岁开始在酒吧驻唱,之后认识了一位调酒师,他比我大八岁,非常英俊,而且对我处处照顾。我迷恋他调酒时的动作与神态,每当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可以把世界上许多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且总是能够让一切都变得充满了艺术气息……当我确信自己爱上了他并要向他告白的时候,他却先我之前告诉了我,他爱我。那时我简直高兴极了……为了这份感情,我倾其所有,甚至为他多次堕胎……然而两年半之后,我们还是分手了,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比我更合适他”的女孩。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谈过恋爱,不是因为没有优秀的男孩,而是因为我已经从心底对恋爱不由自主地抗拒……而且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对调酒师厌恶不已……

她的面色在叙述的时候变得更加苍白,多次咬住嘴唇才没有让眼泪落下。

我的内心腾起怜惜之情,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支配,我不顾伤口的疼痛,起身将唐卡揽在怀中,亲吻她的面颊。她突然紧紧地搂住我,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无比认真地说,徊年,我对爱情的信心终于被你唤醒了,你不能让我再次绝望。

唐卡,我会对你很好,相信我。

这算承诺吗?

嗯。我认真点点头。

在我住院的这段日子,唐卡向酒吧请了假。由于她的到来为酒吧增加了不少收益,而我又是FR最好的调酒师,Jack王爽快地答应了她,并在几天之后同他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一起出现在我的病房,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的手里。我本想回绝,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中有无限深意。

唐卡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我的身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初她也会从自己家中拿画报和杂志给我,然而其中充斥着的庸俗言情小说与桃色新闻却令我兴趣索然。时间久了,这些画报和杂志竟从我的病房中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Discman与一大摞CD。我能感到唐卡的用心,也深知一个十六岁就开始闯荡社会的女孩势必不会有很高的素养,可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把她与浅泽相比,也不禁怀念起浅泽为我阅读的《圣经》中那些优美而富有哲理的段落,以及与浅泽共读叶芝诗歌的那些美好时光。

出院之后的第二天我就返回酒吧上班,而唐卡也在那天退掉了在外租的房子,搬到我家来住。

凌晨下班时我去更衣室帮她拿行李。在回家的路上,我低着头,看着被午夜憔悴灯光染成橘黄色的地面,以及在夜空下的道路两旁呈现出茸茸质感的新草,不知不觉中已与唐卡拉开了一段不长的距离。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委屈的抱怨,徊年,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回过头,唐卡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之中,灯光在她的身后逐渐滑落,看上去像是一场庞大而静默的舞台剧。我忽然心有不忍,冲她伸出手,来。她快步走来,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用下巴蹭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回到家,摸黑打开灯,我径直走进一间空房,把唐卡的行李放进去,又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唐卡说,这是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在对面。

唐卡点点头,指着另一个房间疑惑地问道,徊年,这个房间是谁的?

这是我母亲的房间。

她在家吗?我想见见她。唐卡的表情犹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不……她不在。我的声音很低沉。

唐卡依旧穷追不舍,她去哪儿了?

我不言,只是拉起唐卡的手,打开那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清扫的房间。皎洁的月光透过纱帘轻柔地洒进来,映着这一尘不染的房间。拿起摆在桌子上的一张母亲的照片,递到唐卡面前,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已经不在了……我的眼前又不禁出现了与母亲的遗体作别时的情形,虽然距今已有半年之久,可心中的凄然依旧不由自主地向上翻涌。于是停顿了片刻,我轻声道,我们出去吧,好吗?

月光勾勒出唐卡的侧面,她的神情充满了不安与内疚,徊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没有说话,把门轻轻关上,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徊年,你生气了吗?唐卡在我的身后问道。

没有。我缓缓地回过头,强迫自己冲唐卡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我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倒在床上,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仿佛重新置身于夏城——自己整个夏天都居住在那里的安静城市。每天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整理画具,与浅泽一同去圣保罗教堂后面的白桦林,他复习功课,我画画,如此度过一个个上午……那时的一切都简单得不容人多想。继而我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信件,她所希冀的,是我能够过上快乐安稳的生活,可如今我竟……房间寂静,我只感到心中压抑得难受,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起身走到废纸篓前,俯下身,把里面的纸团一张张地取出,展开,铺平。一副同样的面孔反反复复呈现在我眼前。我默默地数,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一共是二十八张人物速写,描摹的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然而,当我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一张张俊秀而熟悉的面庞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Lucifer死时的情形,身下的血迹像朝阳一般,在皑城冰冷而坚硬的水泥地上缓缓升起。

我的手掌突然重重地按向这些画,用力地攥,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突起。

然后展开。

我怀着混乱的心情赤脚走进唐卡已经熄灯的房间,如银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房间中充满了安宁,仿佛有琴师在月亮里乘凉,音符顺着指尖飞了。我站在门口凝视着月光中不施粉黛的唐卡,她白皙的肌肤犹如光洁的绸缎,令我的内心突然萌发了异样的冲动。于是我俯下身,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脖颈,在她的耳畔轻声唤她,唐卡,唐卡。

她睁开眼睛,吃惊而欣喜地用双臂环住我,像个小女孩一样委屈地抱怨,你刚才关门的时候声音太大,以后不要这样了,我怕。

我不语,只是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落下我深深的吻。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指上,令我的手指潮湿而温润。她的全身都在颤抖,胸口起伏犹如月光下的大海。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迅速起身,从她的房间中默默退出。

月色西沉。

回房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缥缈如梦的音乐不绝如缕地低低传入耳朵,我在昏暗而混浊的光线之中忍不住辨别,其中有鼓、风笛、竖琴、钢琴,荒芜寂静的风,山谷中鸟儿婉转啼叫,伴随着静静流淌的溪流,或许偶尔还有几片花瓣飘落在水面上。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尘不染的音乐令我的内心获得了安宁,那天我第一次在上午十点之前起床而不感到困倦。伴随着音乐趿着拖鞋走到客厅,身着睡衣的女孩唐卡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蜷缩在沙发中,素面朝天,头发高高地挽成一个髻,皮肤苍白如纸,头靠着沙发背,双目微闭,令我不禁想起昨夜在月光下轻柔的亲吻。她身旁的Discman正开在外放状态,音乐潺潺而出。听到脚步声,她睁开双眼看着我,嘴角泛起浅淡的微笑,徊年,早上好。

我微一点头,早上好唐卡,音乐很好听。

我猜你或许会喜欢这类纯音乐,所以特地挑选这盘专辑放来听,没想到你真的喜欢。

Discman旁边摆放着一个蓝色的CD封套,光滑的木质CD盒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余下的两盘专辑。我将之随手拿起,封面上是一片海天相接的天蓝色,旁边高耸的粉绿色山崖像两只正在对视的天鹅,远处飘浮的白色云朵也被染上了浅淡的蓝色,而被云朵围绕的林立雪山,仿佛正在讲述着一段段殊途同归的圣洁爱情。《BANDARI·海市蜃楼》,于我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问我一个唱摇滚的人怎么喜欢这样的音乐?唐卡问。

这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我原来也和你一样,欣赏的音乐风格很多,好听是最重要的。我回答。

徊年……昨天晚上我很幸福,我期待着每天都能得到这样,抑或更多的幸福。女孩的话语显然带着很强的暗示,可我并未回应,只是说,倘若每天都能够在如此舒缓的音乐之中醒来,我会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