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脸。
也没有人再能够看到他的脸。
为了不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耻辱，为了不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危险。
方好汉呆呆地看着那再次倒塌下去的无头尸体，一脸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担心，你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替你背在身上。”
雨越下越大，洗涮着这个世界的罪恶。
方好汉高大的身体在风雨中狂奔，就像是一个来自远古的野人。
轰隆隆……
门口再次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音。
方炎和陆朝歌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那漆黑地奔驰车打开，看着有人举着雨伞从副驾驶室出来。雨伞还没有遮到头顶，一身黑色风衣的杜青就已经推开车门下车。
杜青抬头看向客厅的落地窗前，他和方炎的眼神穿过呼啸的风和密集的雨在半空中碰撞。
方炎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杜青大步朝着别墅正门走了过来。
杜青站在客厅的门口，他把身上的黑色风衣脱了下来，身后的黑衣保镖立即伸手接了过去。
他身边的保镖要蹲下去帮他脱鞋，被他一把给扯了起来，喝道：“我杜青什么时候让兄弟给我脱鞋了？滚一边去。”
杜青自己弯腰脱鞋，动作缓慢沉稳地解开皮鞋鞋带。
他解开了一只鞋子，然后解开另外一只鞋子。
把两只鞋子脱下来换上拖鞋，又提起自己的皮鞋放到鞋柜里面。
杜青接过陆朝歌递过来的毛巾，对着陆朝歌微微鞠躬，笑着说道：“谢谢陆小姐。”
陆朝歌点了点头，转身去帮客人泡茶去了。
杜青拿着毛巾擦掉脸上的雨渍，然后走到方炎的身边站定，看着方炎又急又燥仿佛永不停歇的雨阵，说道：“这场雨下得烈。”
“这场雨是下得烈。”方炎点头说道。
“别怪好汉，他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杜青出声说道。
“我不怪他。”方炎点头，说道：“但是他在怪自己。他回来说了一声，然后又出去了。他出去了，方英雄也就跟着出去了……我这俩个侄子平时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型，但是做人都有些死心眼儿。他们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也怪不得他们，主要是他们的那个没正型的师父带得不好……人丢了，而且是从好汉手里丢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人给找回来。一天找不着，就找两天。两天找不着，就找一年，找一辈子……”
“这么大的雨，苦了这两个孩子了……”杜青感叹地说道。
“谁活着都不容易。”方炎说道。“这是蔡家的人说的，好汉说了，蔡家的人也动了手，他认出了蔡家的野火拳……”
“这事没完。”杜青咧嘴笑了起来。无声的笑，但是却让人有种心悸的阴狠“我不管内江湖还是外江湖，我有人，我有枪……我要灭蔡家满门，我要让他们家没有一个活口。”
方炎有些愧疚地看着杜青，说道：“好汉让我求你一件事儿……”
“您说。”
“放过蔡家。”方炎说道。“方好汉和蔡家的人做过交易，只要他说出李雅的位置，他就放他离开……那个人没有答应。他说比死亡更恐惧的事情是全家都死，后来他对方好汉鞠躬道歉，然后用蔡家的野火拳轰碎了自己的脑袋……谁活着都不容易，也不过就是为了保命而已。有人为了保自己的命，有人为了保家人的命。”
杜青点了点头，说道：“是条汉子。如果蔡家的人不弃，我去和他们结拜做兄弟……”
杜青以黑起家，够狠、够拼、够义气，最后扶摇直上，执掌青红。
后来顺应时势，想把青红洗白，于是创立了现在响彻花城在整个华夏商界都很有影响力的青云集团。
很多人都觉得杜青这样的流氓头子能够发家，主要是因为他‘够狠够拼够义气’。其实不然，在那样一个年代，在那样一个圈子，又有几个黑吃黑的家伙不够狠不够拼不讲义气？
但是，为什么最终是杜青拼搏了出来？为什么是杜青踩在了他们的头顶上面？
因为杜青聪明！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最可怕！
他们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们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杜青这个时候来见方炎，自然是为了李雅被绑架的事情而来。
他听方炎说起蔡家参与，立即说不管内江湖还是外江湖，他有人有枪，要灭蔡家满门。像他们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般都是说话算数的。
他听方炎说起蔡家那个人宁愿用家传的野火拳轰碎自己的脑袋也不肯交易的事情，立即改变了对蔡家人的看法，赞一声好汉子，并且说如果蔡家人不弃他愿意和他们结拜兄弟……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左手枪炮，右手玫瑰。
有所为有所不为，方为一代儒枭。
在方炎和杜青的长期接触中，认为杜青确实当得上‘儒枭’这两个字。
好书法、好喝茶、仰慕文化，结交名流，气质从容，谈吐儒雅。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些兄弟是发自内心地尊重他，爱戴他。
这也是方炎愿意和他交往的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因为他有人有枪是花城的地下王者。
“他宁愿把自己的脑袋轰碎，也不愿意让人认出他的模样，说明蔡家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的……这件事情我们记在心里就成了，蔡家的人在最后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有品格，但是他们终究犯错在先……我们并不亏欠他们什么……”
“大少说的是。”杜青点头说道。“我这人打打杀杀惯了，听说有这种汉子就忍不住心生景仰之心……因为考虑不周，反而容易把好事变成坏事。”
“这些都是小事。”方炎摇了摇头，说道：“有消息了吗？”
“人都撒出去了，我在路上的时候接过几通电话，说是发现了可疑目标，但是人过去之后发现是错误的……”杜青沉声说道。“这些人都是高手，很懂得隐藏自己。他们有备而来，想要从这么大的花城把他们找出来，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炎安慰杜青，说道：“不要担心，他们的目标不是李雅。”
“我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李雅，而是为了逼我就范。”杜青笑着说道。“小雅这是在代我受过。”
方炎看着杜青侧脸深邃的轮廓，问道：“你决定了？”
“决定了。”杜青苦笑。“小雅在他们手里，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再给自己多一些的时间？或者……你们那边或者我这边会有李雅的消息？”
“你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最好还是要顺应他们的心意。他们可以任性一些，我不行。”杜青一脸无奈，说道：“你应该知道李雅的事情。他虽然是我的兄弟之女，但是兄弟离开之后就把她托付给我……这么多年来，我杜青不缺少女人，但是却从来没想过再让那些女人给我生个一子半女的。为什么？我害怕。像我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给砍死在街头或者刺杀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我死了，我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那些曾经和我有生死大仇的家伙，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我的家人？”
“我如果想要生下他们，那就要有能力保护他们。如果我不能保护好他们，那就最好不要生下他们……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却是想要有个孩子的。所以，李雅就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我的女儿。全天下的父亲，又有几个人舍得拿自己的女儿生命去冒险呢？”
“我明白。”方炎说道。
“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还是觉得应该来和你打声招呼。”杜青一脸歉意地看着方炎，说道：“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再帮你什么了。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没关系。”方炎看着杜青，看着这个懂得审时度势却又有情有义的男人，说道：“你已经帮我太多，这次是我欠你。”
杜青哈哈大笑，摆手说道：“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我们就不要再说你欠我我欠你之类的话了吧。等到这次事了，我们就好好地再喝一次大酒。”
“再好好地做兄弟。”方炎认真地说道。
“你这是占我便宜……”杜青有些埋怨地说道。然后，他地大手握紧方炎伸过来的手掌，说道：“只要活着，我们再好好地做兄弟。”
陆朝歌端茶过来，杜青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便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杜青一脸笑意地看着陆朝歌，说道：“陆小姐泡的茶百喝不厌。比李雅那丫头泡得茶可是要好喝多了……那丫头根本就是把茶叶往开水里面一丢就完事嘛……陆小姐，虽然我很想把这杯茶水喝完，但是时间紧急，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所以，这半杯茶我就先留着，等我回来再好好享受……”
陆朝歌点了点头，一脸钦佩地看着杜青，说道：“杜总任何时候来，都会有好茶招待。”
杜青笑笑，对着两人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他在玄关处换上皮鞋，披上衣架上的大衣，然后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