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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鬼打墙 (1)

周围有一种奇怪的咝咝声在低响,似乎有一群毒蛇紧紧地跟随在我们的身边,但放眼看去,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哪里有什么活的东西。

(一)

我走出山神庙的时候,王强正趴在地上听着,低声道:“不好,不光有骑兵,还有重车的声音,不对,是什么大家伙,卡车也发不出这个声音来,邪乎了。地动山摇的,前面不能走了,大队人马就是从那赶来的。”

王强站起身来,一指前方,我和王刚对望一眼,面有忧色,知道想继续前进突围是没指望了,那只有沿着来时的路撤退,那里的山路陡一些,鬼子很难集中兵力在狭隘的山路上进行大规模的战术围剿。

可是这样后退就是继续往深山走了,离冲出包围圈的可能性是越来越小了,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唉,在战场上,能多活一秒,不光靠本事,更多的是靠运气,有时候活着就是为了撞到最后那颗打死你的子弹,更倒霉的就是撞到炮弹。王强已经替我们作出了判断,带头往来路走去,我们顺势跟在后面。

太阳照在积雪上的反射光映得人鼻子发酸,眼睛要掉眼泪,一行人里面有战俘有女人还有小孩,速度可想而知,而且深山里没什么人走动,白皑皑的积雪短时间里化不开,一踩半个小腿深,好在换上了鬼子的高帮靴子,否则真想像蒋介石说的那样不成功则成仁,直接喂自己一枪算了,省得受这活罪。

我前面的李存壮精神倒是很大,和王刚两个边走边嘀咕,我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紧走几步跟了上去,和他们并排走着。

我靠在王刚右边,李存壮靠在王刚左边,正问走在我们中间的王刚:“刚子,胡子强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倒是不怎么说假话,你给我说清楚,那天夜里山神庙里你们哥儿几个是怎么瞒着我定下的局。都在我眼皮底下,我怎么就没看到你们商量?咋瞒过我的?为什么要瞒过我,说说,说说。”

我更关心这个问题,既然李存壮问了,我也不需要问第二遍了,也边走边看着王刚。王刚往手心哈了点热气,搓了搓手,扭头看着李存壮:“李哥你要看到连长的布置才真有鬼了,夜里泉哥给鬼子押出去,我们被绑上后,连长,刘晓刚,我和我哥,你老李,五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睡着了。”

李存壮问:“谁,我怎么没看到?”王刚扭回头看着前面的路边走边淡淡地说:“你当然没看到,那个睡着的人就是你。”

我听得一愣,连忙去看李存壮,李存壮吓了一跳,险些滑倒在地上,连忙用枪撑起稳住,怀疑地问:“不能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王刚微微一笑:“没印象是应该的,你睡得太熟了,只顾一个劲儿地讲梦话了。”

李存壮紧张地问:“我说什么了?”王刚低头走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对李存壮说:“李哥,你别怪连长撇下你,你心里有事,说的梦话谁听了都得对你不放心。”

李存壮突然也不说话了,闷声低头走路,王刚也没进一步说什么,只有我头脑里乱乱的,没想到夜里我被鬼子押出去一会儿,回来却成了最不知道情况的人,李存壮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和他在山洞里说的以前的遭遇有关吗?太阳照了半天,地上的雪粒没开始那么细了,一踩就成了冰碴,其实我们走路的人就和这冰碴一样,没准哪地方射来颗子弹倒在地上就任人家踩了。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李存壮喊出声来:“不对不对,这路不对劲,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好像在一个地方绕圈子!”

(二)

我们被李存壮喊得吓了一跳,连忙查看四周,但在这雪后的山路上,能辨别不同方向的参照物基本等于零,除了地上的雪,就是枝头的雪,哪里能看出什么不一样。

何况我们要躲鬼子的追踪,一路恨不能把所有痕迹消灭干净,一点碎件也没留下,更要命的是地上,我们在走出庙门不远处,就发现了雪地上有鬼子部队路过的脚印,然后故意混在脚印里面走。结果,现在我们也分不清到底这脚印里面是哪一队的了。

就是说,李存壮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是不对的,但我们绕圈子走的可能性确实不大。王强笑了:“李油子,你是闭着眼睛能下河捞鱼的角色,现在睁着眼睛反变成了绕圈拉磨的大耳驴了?”

李存壮被王强一数落,疑疑惑惑的更不肯定了,摇了摇头:“我就是一感觉,也不能肯定,你们有没有这感觉?”

被他一说我心里好像也有点慌,真的感觉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王刚想了想,问王强:“大哥,你听听,走了这么久,鬼子离我们多远?”

王强趴地上听了听,摇摇头:“不好说,似乎鬼子进了庙还没追出来,部队不行军我这里听不到的。”

李存壮一听往地上一坐:“哎呀妈呀,没鬼子追你早说啊,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急匆匆赶的什么魂啊,歇着,歇着,累瘫了都。泉子,有干粮没有?你看那闺女饿得一个劲儿地啃球。”

我摸摸怀里还有点硬饼,是早些时候换衣服时收拾下的,掏出递给那抱孩子的女人。王强嘀咕一句:“不够吧,我开个罐头算了。”那女人接过干粮却没递给背上的孩子,反而是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王强看着张了张嘴,没说话也没继续去解装罐头的鱼网袋。

我和李存壮对望苦笑了一下,我坐在他旁边,王刚也东张西望地坐了下来,李存壮拍了拍王刚的大腿:“刚子,你还没说连长他们哪里去了。”

王刚抬头看向王强的方向:“这个问我哥比较合适,我那时候忙着在棉袄上穿手榴弹,他和连长接的话。”王强看王刚看向自己,也走了过来,又看看李存壮,紧挨王刚坐下:“要说我也知道的不多,是这样的。昨天夜里跟在刘晓刚和连长后面出庙的虽然是我,但我一出庙门就看见刘晓刚扶着连长站着,连长脸色苍白,很明显一条左腿不对劲(我听到这心里咯噔一声),我连忙想过去帮刘晓刚一把,连长朝我一挥手:别管我,快接应底下陈泉他们。”

李存壮哼了一声:“陈泉他们包括不包括我老李啊?”我朝李存壮看了看,李存壮闭上了嘴,王强没理李存壮,继续往下说。

“我冲回庙门口的时候,正撞上我弟弟从里面蹿出来,一出来就回头关门,边朝我喊:‘哥,关门,关门,快帮忙。’我愣了一下,但想我弟弟脑子比我好使,这么做准有他的意思,于是立刻扑过去和他一起推庙门,这时候那倒霉鬼子出来了。”

王强一指被反绑着的鬼子,鬼子肥头大耳,倒有点福相,看着我们呵呵地傻笑,笑得我有点发毛。王强说:“就他。半冲半拽地落在了我手上,我一顿拳脚把他打晕,再看庙门已经被刚子关上,用外衣袖子把门环拴住了,然后他从兜里捧出一把手榴弹,吓了我一跳。”

就在我弟弟穿手榴弹的时候,突然我听见身后刘晓刚对连长说:“连长,你看,怎么会这样?”

(三)

王强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捏了个雪球就砸了过去,正中鬼子头上,怒道:“笑什么笑,瞧你那龇牙咧嘴样!”鬼子摸摸额上滴下的雪水,一下子站起,一看是王强,又重新坐下,垂头不笑了。

我和李存壮对望一眼,心想鬼怕恶人这话真一点不假,只听王强说:

那时候我回头一看,刘晓刚正用刺刀挑起来地上那只狼狗,那只狼狗挂在刀尖上软绵绵地垂着就跟张皮似的,连长拄住枪,仔细看着狼狗尸体趴着的那块雪地。

我隐约看见那雪地上好像有个黑洞,不过也可能是狗血染了一块,正要走过去看看,突然听见刚子喊我:“哥,帮我开门,我一只手不方便。”

我朝刚子一看,吓了一跳,他一只手指钩住衣服上的弹弦,另一只手在拉开扣在庙门拉环上的衣服袖子,我连忙拉开他的手,骂他:“你疯了,泉哥和李油子两个死里面还不够,还要加上你。”

刚子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低喝道:“开门!”我这兄弟,虽然平常不见他红脸,但发起毛来够瘆人的,我都不敢拗他,只好一跺脚,“罢罢罢,庙里是弟兄,庙外是兄弟,左右救不了,哥陪你一起死了算。”

刚子回头对刘晓刚叫道:“晓刚,连长拜托你了,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去找你们。”刘晓刚答应一声:“好,你们保重,我安顿好连长来接应你们。”然后刘晓刚扶着连长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大门。

我刚要问,李存壮抢先道:“那他们没说万一不回来,到哪里会合?”王强抓了抓头:“好像说了。”我和李存壮一起怒道:“废话,说就是说,没说就是没说,什么叫好像说了?”王刚也不满地看着他哥哥。

王强叫起撞天屈来:“不怨我啊,连长出院子前是指了指地上,好像就是狼狗尸体原来在的地方,说了句‘如果逃得掉,带大家顺着这找我和晓刚’,但接着庙门就被打开了,鬼子都围了过来,我哪还来得及过去看?随口说了声哦,连长他们就离开院子了。”

我和李存壮倒抽一口冷气:“那你和我们撤退时候怎么没提?”王强憨憨一笑:“然后大家不是随庙门一起被炸出去了吗?院子里的雪被我们整得乱七八糟,到哪去找连长指的线索?说也白说。”

王强说到这里停住了,从怀里掏东西,除了他,李存壮和王刚都在发愣,我也想:“看来连长和刘晓刚撤退的时候,一定发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说他们是撤退,不如说是去追踪更合适。

那么他们追踪的东西,和那条诡异的狼狗,和昨天庙里发生的诡异事件有没有联系?如果有,只怕也是凶险异常,可惜留下的线索也被粗心的王强给疏漏了,当然那时候的情势也不怪他。

可是,连长腿上有伤啊,现在就是连长他们遇见什么,我们也没办法去救援了,何况我们现在自保都成问题,除非老天爷帮忙,否则我们和连长相遇的机会实在太小了。”

我正忙着想事情,突然李存壮大喊一声:“胡子强,你掏的什么?”

(四)

我被李存壮的叫声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摸枪,看清楚后又好气又好笑:王强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掏出一支点燃后美美地吸了一大口,闭着眼睛甩甩头,半晌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闷声回答李存壮:“洋烟,不认识吗?”

李存壮喉头滚动,看着王强手指夹着的烟头:“哪来的,哪来的?”王强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鬼子那柴房里和罐头放一起的。我还捎来两铁盒洋酒呢。”李存壮讪讪地说:“啥味道?我闻着不地道,帮你尝尝?”

王强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尝。”李存壮手搓了两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王强在那吞云吐雾咽唾沫。

当兵的十个有九个好烟,特别是这种纸卷烟,老烟煤子都管这叫软金条,闲着的时候部队里一包纸烟能换一颗子弹,每个兵战前发的子弹都是有限制的,多一颗子弹就多了一份活命的希望,而李存壮这样的老烟鬼为了能抽到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战前几十颗子弹,一转身他就能拿去换香烟,到最后上了战场,没开两枪就没子弹了,只好躺下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