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仁贵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下了楼,他选择了公司附近一家过去很少来过的咖啡馆,找了一个安静的包间,然后拨通了Jack的电话。
正在焦急等待的Jack立刻说:“龚总。”
“你身边没其他人吧?”龚仁贵问。
“没有。”
“那好,公司附近有一家叫清风阁的咖啡馆,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
“你出来后问问保安就知道了。找不到再打我电话,我在二楼的16房间。等会儿你过来吧。”
“要不要喊上谭村?”Jack说。
“你先跟他说一下刚才开会时的情况。他一会儿可能就要被大中华区找去谈话了。没有时间,就不喊他了。”放下电话后,龚仁贵叹了口气,在他的内心不是不想让谭村过来一起商量事情,人在失落的时候往往更需要集体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形式也好。然而,现在谭村已经是个被淘汰的人了。在龚仁贵的心中,谭村已经失去了进入下一轮博弈的资格,自然也就失去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的资格了。这就是规则。
龚仁贵坐下来,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在他的地盘上,一群“外来户”在肆意撒野!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他要了一壶茶,面朝国贸,眯起眼睛,想起即将进行的裁员,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下一轮的博弈即将到来,现在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他必须让自己静下心来,分析一下局势:谭村的出局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而即将到来的裁员更是残酷无比,他提拔上来的中层人员势必会被逐一拿下,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涌向他的心头。他喝了一口茶,再过两三个小时就是决战的时刻了。他只能殊死一搏,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才发现手中能用的棋子,只剩下Jack了。
就在这个时候龚仁贵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的是谭村的号码。龚仁贵有心不接,任由手机不停地在响。半分钟后,房间内恢复了平静。龚仁贵认为谭村会再次打过来,再打过来他就决定接听了,可是没有,谭村对他可能已彻底地失去了信心。想到这,龚仁贵的内心有了些许不安,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谭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谭村的电话,仅响了一声就接通了。谭村的话语中充满着慌乱,说话的语气急促而不安:“龚总,您在哪?”
“我刚才在车上,没有听到你的电话。”龚仁贵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唉——刚才开会和他们吵得很凶。”
“我都知道了。”谭村说,“刚才Jack跟我说了。谢谢您,龚总。”
“别灰心,谭村,我现在为你争取不到什么。但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
谭村已经心灰意冷:“谢谢龚总,他们跟我约好了时间,估计是谈离职的事情。走就走吧,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多的损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将他们的阴谋揭穿。”
“算了,让他们折腾去吧。”龚仁贵说,“他们现在是一群疯子。他们连媒体都不怕,还怕什么?”
“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我也想好了,反正我是要离开的人了,我怕什么?我就不相信‘小个子’他不怕将事情捅大,虽然他上边有人!他就这样让我出局,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好受,等着看吧,事情将会越捅越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龚仁贵心中一喜,他没有想到谭村还有这么大的功能,是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离开的员工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巴不得谭村将事情搞大,大到陈汉生无法收拾的地步,但是嘴上却说:“谭村你可不要胡来啊,‘小个子’刚才开会的时候说了,他既然有办法将你弄出来,也有办法将你送进去!他们这招真够阴的,我就是听到后,感到不寒而栗,不敢再为你争取下去了。听我的,还是算了吧。咱们忍了。”
“忍?”话筒里传来了谭村的冷笑,“放心吧,我会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
“你可要想好了。”龚仁贵说,“千万要慎重!”
“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不过是将事情的真相悄悄发布出去罢了。”
这正是龚仁贵想要的结果,既然谭村想把事情搞大,不如将更多的内幕透露给他,借他的手,一起将那些丑陋的事情捅出去:“其实,到这一刻,我都相信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我一直都没有拿你当要离开的人。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但我们还有机会!”
谭村虽然对龚仁贵失望透顶,但相对陈汉生来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情感的天平偏向了龚仁贵这边,因为他相信他和龚仁贵同样都是受害者,陈汉生拿下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架空龚仁贵,为以后拿下龚仁贵做铺垫。他是那枚“舍车保帅”的“车”;临死前也要盘活一下棋局。他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就是让龚仁贵知道这一点,记住这一点——他不是窝囊而死的“车”,而是壮烈牺牲的“车”;并且在这个牺牲的过程中,让龚仁贵知道,他还是有作用的,脏活累活他来干,黑锅灰锅他来背,为的就是日后“还有机会”。虽然眼前他还没看到机会,但还是忍不住在电话中说:“我相信。”
“唉,”龚仁贵叹了口气说,“你就是不辞职,他们也会想办法趁机裁掉你的。”
“嗯。”谭村知道龚仁贵说的有道理。
“刚才开会,还有一个事情,Jack可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龚仁贵停顿了一下,见谭村没有什么反应,便接着说,“下午就要进行大规模的裁员行动了,咱们上次提交的400人名单没有通过,他们自己重新搞了一份裁员名单,没有通过Jack,直接由Bill协助搞的。名单不让我们看,等到裁员前一个小时才发我们邮箱,呵呵,有这么搞的吗?这不是完全对咱们失去了信任吗?我看啊,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还有就是名单上的内容,为什么不让咱们看,上面或许就有吴彪、刘瑞华、张寿亭的名字。你做好心理准备,给你的这些部下提前打个招呼吧,但愿裁员名单上没有他们的名字,若是有,你就让他们做个准备。到时你们多联系,和Jack多沟通,他毕竟是做人事的,这方面懂得比较多。”
谭村再一次震惊了,这次裁员他有想过大中华区会拿中国区龚仁贵的旧部开刀,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想起那些他刚刚提拔上来的销售经理,板凳还没暖热,就被打了下来,真是残忍:“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任他们摆布吧?”
“那还有什么好办法?主动权在人家手中嘛!让他们折腾去吧。”龚仁贵暗中提示道,“你刚才说得对,让他们往大里折腾,他不是帕瑞比的老大,他上面还有人,事情做得太绝了,上面总会有人看不惯的。咱们就不相信他的能耐再大,能大得过舆论?”
“对,对。”谭村说。
“下午1点钟,裁员名单会发到Jack手上,你找机会跟他要一下。”龚仁贵安排道,“记住别用公司的内部邮箱。”
“好。估计他们跟我谈过话,就会立刻让我办理交接了。公司内部邮箱账号也该被取消了。”谭村说,“不说了,我给吴彪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心中有个谱。”
“就说是你猜测的。”龚仁贵说,“真有他们的话,包括他们下面的业绩好的员工,无论如何,不要在离职协议上签字。可以启动公司内部申诉程序,或者通过当地劳动保障部门来解决问题,只要不签字,什么都好说。签过字,一切都完了。”
“明白。”谭村说,“本来就不合理的裁员,谁会签?”
“得了。你忙吧。”龚仁贵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却失去了在电话中那种指挥若定的神情。他使劲蹬了蹬腿,使自己的身体最大限度地深陷于软绵绵的沙发中,这样他才会有一点安全感。对于未来的胜算,他心中没谱,但是在下属面前他必须让他们感觉到它有谱,不然谁还会为他拼命?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他忽然就想起了浙海的那个项目,在这个时候,一个项目的大小,已经无关紧要,但是能不能在这个项目上做些文章呢?谭村离职后势必会有另外一个人来负责这个项目了,会是谁呢?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龚仁贵喊了一声:“请进!”
风尘仆仆的Jack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龚仁贵挥了挥手,示意服务员将门带好。等Jack坐下后,龚仁贵坐直了身子,亲自给Jack倒了杯茶,直奔主题:“这次的裁员计划报送给劳动管理部门了吗?”
Jack肯定地说:“没有,我在来的路上特意问过劳动局一个熟悉的朋友,他们没有收到咱们关于裁员的任何计划。并且我从他那儿得到的信息是,目前正是风声正紧的时候,要“稳定劳动关系,创造和谐环境,共度经济难关”,严厉打击企业为了逃避社会责任而造成的大规模裁员行为。”
“那就好。”龚仁贵长出了一口气,说,“只要有政策在,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
“那我们是现在阻止这个裁员行动?还是?”Jack一直在琢磨龚仁贵为什么不要他拿出文件阻止裁员行动,就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龚仁贵的意图。
龚仁贵喝了口茶,一直没有等到Jack的下半句话,也就明白了Jack的意思:“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Jack点点头:“机会是个好机会,是个绝地反击的好机会。但是,我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裁员一旦生米做成了熟饭,还有机会扳回来吗?”
龚仁贵明白Jack心中的“小九九”,Jack是担心他自己的位置,假若他的名字在那个裁员名单上,那么这两天就会被裁掉了,被裁掉后再把文件拿出来还能有什么意义?龚仁贵安慰道:“生米做成了熟饭,我们就把做饭的人给煮了。呵呵,他们现在不会拿你开刀,还指望着你配合他们的裁员呢。”
Jack还是有点担心,这个时候他已经对龚仁贵的领导力产生了怀疑,从这几天的事情来看,尤其是谭村的出局,让Jack觉得龚仁贵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领导了。他必须为自己的职业做好打算。只有自己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也只有自己才会真正为自己的未来着想。每个人都是这样。Jack说:“咱们事先阻止他们,然后想办法让那些即将被裁的人提起申述,重新给他们做业绩评估,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啊。”
“你以为拿出这份文件来就能阻止住他们的行动了吗?”龚仁贵说,“你把他们想象得太简单了。我可以跟你打个赌,就是现在让他知道了有这么一个政策,也阻止不了他们的步伐。为什么?你没看到总部老美们的讲话吗?两个工作日内,必须完成所有的裁员计划。你以为陈汉生会在这个问题上拖上很长的时间吗?换作是你,你来做大中华区的一把手,你会怎么样?肯定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老美们交代的问题。这个时候拿出文件,无疑只会让他们早点想出规避的办法罢了。他们若想出应对的办法,你我都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了。”
“那怎么办?”人在身临绝境的时候,往往不会顾及那么多了,即便是在龚仁贵面前,Jack也是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的角度说出了他的担心,“假如是裁员后被举报,那么事先没有拿出相应的文件,因为是发生在中国区,失职的罪名第一个就会扣在我的头上,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去死?”
龚仁贵哈哈一笑,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只有在这个生死关头,才能清晰明了地体现这句话。“Jack你放心,我都为你考虑好了,不会让你担上失职的罪名的。你可以在拿到裁员名单后,在即将实施裁员行动之前,也就是在下午2点的前几分钟,将这个文件以邮件的形式发给詹姆森、Bill、陈汉生和我,并强烈要求暂停这次裁员行动。这样的话,你的职责也算是尽到了,也会搞得他们措手不及。”
Jack不得不佩服龚仁贵的老谋深算,这招棋的确是够阴的。
“同时,在拿到裁员名单后,我们也可以做出相应的对策,让那些业绩好的,以政治迫害的名义直接提起‘上诉’,说有人借裁员之际大搞政治迫害,并抄送给美国总部,当然也可以让他们同时寻求劳动保障部门的保护;最好是联合在一起起诉,我就不信一两个引不起美国总部的注意,所有人集体起诉还会掀不起一点波澜?若是捅到媒体那里,他陈汉生能撑得住?”
如果说刚才Jack从龚仁贵那里感受到的是权谋的话,那么现在他感受到的则是阴谋了。不过,转念一想,对龚仁贵来说,两者并无区别。而且不管怎样,对身处绝境的Jack来说,龚仁贵无疑给他指出了一条绝处逢生的路。经过这次较量,Jack越来越清晰地悟出了一个道理:职场是一把刀,你要么砍人,要么被砍,没有第三种生存法则。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共同的敌人让他和龚仁贵之间更加亲近。在龚仁贵面前,Jack一改之前的局促不安,他很自然地在龚仁贵面前伸了伸弓起的大拇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步棋走得高!”
“还不能过于乐观。”龚仁贵笑笑,“我们还要做通很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