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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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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皱着眉,脸色是一片的煞白,耳边满是呼啸的风声,凌霁月生平第一次长街跃马。跨下千里骏马早已用尽全力地奔驰,他踩着马镫的双腿也因用力过度而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然而,即使是这样,依然无法减轻心中半点的焦急与惊惶。

当卫徇汗水涔涔地叩开侯府的大门,又不等旁人通报一路冲进他的寝居,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有人要杀王妃,你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

只听了这么一句话,他却再没有多问什么,便骑着骏马冲出了侯府大门。他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质疑消息的可信度,因为,他没有时间,也不敢用洛儿的性命去赌。

白衣翻飞,马鬃激狂。片刻工夫,一人一骑已近城门。然而,城门却是关着的。眼前正是宵禁时分,按理,无论是谁,想要进出城门,都要等到过了宵禁,也就是说,要到破晓之后才能出城。

“什么人?还不给我勒马。”巡城的守备眼看有人深夜纵马,大声喝道。

凌霁月住马,不是因为那声吆喝,而是因为那关得紧紧的城门。他拱手道:“在下有急事想要出城,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出城,要出城得等天亮,你不懂规矩吗?”

强忍着忧心如焚,凌霁月道:“可是在下真的有急事,耽搁不得。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守备借着月色,将凌霁月打量了一番,忽然惊道:“咦?这不是安远侯吗?您那么晚了还要出城做什么?您要出城,有没有皇上的令牌?”这守备原是宫里的侍卫统领,曾在宫中的宴席上见过凌霁月。今日他刚好当值,不想竟遇到了这位侯爷。

“令牌?在下没有,可是……”凌霁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守备打断。

“如果没有令牌,恕下官无法让侯爷出城。”别说现在是宵禁时分,就算平时,他也不敢让安远侯轻易出城啊。他是别国的质子,出城后万一不再回来,或是有个什么闪失,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凌霁月的眉心紧紧地锁了起来,时间也在一点一滴地耗去,洛儿等不了那么久的。看来这守备是铁了心不让他出城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自马上翻身而起,将内力运于掌心,一掌击在城门之上。

只听得“轰”的一声,城门向两边徐徐开启。

“侯爷你……”守备与手下军士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般场景,还未回过神来,凌霁月已闪身上马,用力一拍马臀,骏马一声嘶鸣,已扬蹄而去,只留下滚滚烟尘以及凌霁月那句“得罪了。”

“老天,他竟然……”望着绝尘而去的一人一骑,守备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向手下叫道,“还不快去向上面禀告,就说安远侯夜闯城门而出,不知所终。”

从南燕到大唐,向来只有一条官道,官道之上,零星地开着几家小客栈,为来往的客商们提供歇脚之地。

云洛依一行乘的是马车,一天也赶不了几里路,天色暗下来后,莫言就为她找了家小店休息。

客栈果然是很小,摆设也普通到了简陋的地步,但云洛依却并不在乎这些,事实上,即使没有这样一家客栈,她也可以在马车上休息。她唯一在意的,是从今往后,她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见不到他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她却难以入梦。于是,披衣起身,走下早已“咯吱”作响的木制楼梯,来到客栈的外面。这里的客栈自然是没有前院后园的,只在门口树了面招牌,告诉客人这里是客栈罢了。

客栈是正对着官道的,所以云洛依一出客栈,看见的就是官道。官道一个人都没有,寂静而沉闷。她的性子喜静,因此也不觉得寂寞,只是心里闷闷的,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很难受。只是分别一天,竟已如此难熬,而这样的日子,今后却还有很多。

云洛依苦笑,抬头望着天边的皓月,不期然地想到那歌女唱的曲子,那曲子她只听过一遍,却全记住了,这不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好,而是,那词那曲,委实唱到了她心里。

“君若天上云,侬若云中鸟,相依相恋,天上人间。君似湖心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若昙花一现。”

轻轻地、轻轻地,曼声而唱,其中的韵味却只有“凄凉”二字。

“没有想到,你竟然也会这首曲子。”忽然间,一个又甜又腻,却又泛着冷意的声音说道。

云洛依一惊,定睛望去,说话的女子青衣短衫打扮,却正是飞凤楼中遇见过的那个歌女。她在甜甜地笑,但是,那美丽的眸子里却没有笑意,只有森冷。

她仅仅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不再开口。纤手探入怀中,寒光顿现,匕首在月色下划出一抹白芒,直直向云洛依扎去。

“啊。”云洛依轻呼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向旁边一侧,逃过了心口的一刀,肩膀处却眼看就要被刺中。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只生着厚茧的手握住了匕首,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匕首落下,满目猩红。

莫言一手握住匕首,一手已经向那歌女攻去。他早已知道云洛依心情不好,眼见她出了客栈却没有阻止,只是在暗中保护着她。谁知竟会出现这样一个杀手,他始料未及之下,只得用手为云洛依挡下这一刀。他向云洛依道:“王妃,您快离开这里。”

两人互拆几招,早已摸清对方深浅,以莫言的功力,只怕难以支撑五十招,何况,他出来得匆忙,手中连兵刃都没有。

那歌女的匕首被莫言握住,挣脱不了,不由大为恼怒,右手用力一绞,匕首深深嵌入莫言的血肉之中。

莫言不由痛得闷哼一声,手底一慢,已然又在胸口中了一掌。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然而,他却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柄匕首,死活不肯松手。

“你……”那歌女不由被这样一份刚烈镇住,瞪了他良久,忽然一咬牙,用力一抽,匕首带起一线血光,终于被夺了回来。莫言再度承受这样的剧痛,终于晕厥过去。

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他,歌女一个纵身,一掌向云洛依击去,同时,匕首也径直扎向云洛依的心口。

云洛依左躲右闪,已然身中数刀,血涔涔地浸透了衣裙。忽然,她足底一绊,跌倒在地上,匕首狠狠地向她扎下,她几乎可以料定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就在这时,官道之上,烟尘滚滚,马蹄嘶扬,没有人知道来的是谁,然而,云洛依原本几近绝望的心忽然又涌起希望,一定要再撑一下,她不要死,她答应过要等他的。她捡起身边一块岩石,往心口一挡,“当”的一声,心口震了一下,匕首骇然击在岩石之上。

那歌女却是一惊,无论来者是谁,都不免节外生枝。于是,她下定决心,速战速决地杀了云洛依也好交差。然而,就在匕首再度刺向云洛依时,她的手心却一阵钻心的剧痛,匕首掉落在云洛依的身侧。而她的手上,却颤巍巍地插着一只木钗。

骏马嘶鸣,凌霁月自马背飞身而起,两个起落间,已来到云洛依身侧,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一掌向那歌女挥去,歌女想要闪躲已是来不及,只得接下一掌。然而,自掌中迸射而出的庞大内力,却不是她能够接下的,双臂蓦然被震得发麻,胸口窒闷到了极点,她不由得惨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霁月。”云洛依颤颤地唤了一声,唤得他心中也是一颤,狠狠地绞痛起来。

然而,他却只是向她温暖地笑笑,便径自朝莫言走去。莫言受了太重的内伤,如不立刻救治,只怕会留下病根。

云洛依痴痴地望着他,看他运起真力,为莫言化去胸口的淤血;看他翻找伤药,为莫言包扎手掌的刀痕;看他轻蹙眉心,额间淌下淋漓的汗水。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清晨,她离去时,以为今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却不料,那么快她就见到了他。然而见到了,是否……还是要分离?

好不容易为莫言治疗了内伤,凌霁月这才松了口气,回眸向云洛依望去。目光交汇处,是说不尽的情思与诉不尽的忧心。她依然是跌坐在地上,满身尽是血污,而他,一路策马狂奔,早已鬓发皆乱,满脸风尘。

再也忍不住,凌霁月行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今夜,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如果不是卫徇前来通知,如果不是莫言舍命相护,他就真的失去她了。而今回想,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感到后怕。

云洛依偎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竟在微微地颤抖。看来,这次,他是真的被吓坏了。紧紧地拥着她,他的心里、他的眼中,只有她了。许久许久,他才呻吟似的道:“洛儿,不要离开我。”

反手环住他,云洛依轻轻地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说过要等你的,怎么会离开你?”她笑了笑,接道,“说好不来送我的,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还是见了面,看来,这倒是天意。”

“是,天意不要我失去你,天意要你今生都是我的妻子。”他也淡淡地笑着。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浸在只剩下彼此的静谧中。也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发现,原本晕厥了的歌女的手微微动了一动,而后睁开了双眼,充满恨意地向凌霁月望去。

她悄悄地、悄悄地向他们挪动着,很谨慎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小心地自袖中取出一支泛着蓝光的银针,狠狠向凌霁月刺去。

凌霁月是背对着她的,心思又都在云洛依的身上,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举动。而云洛依,原本偎在他怀里,偶然抬头间,竟看到这样一幕,要通知他已然不及。

想都没有想,她一把推开他,下意识地捡起身边的匕首,猛然刺入那歌女的胸口。歌女的身子一震,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倒在了地上。

她这往后一退,匕首却依然留在了云洛依手中,于是,血自胸口溅出,溅在云洛依的手上、衣上、脸上。

歌女惨然一笑,喃喃说了一句:“想不到我竟然死在自己的匕首之下,死在你这样的女人手里。”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合上双眸,魂归离恨天。

直到这时,云洛依才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腕一颤,匕首“当”地落地,她的泪也随之落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然而泪水却是源源不断地落下。

“洛儿。”

“原来,我也是会杀人的。”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洛儿,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心都绞痛起来,凌霁月紧紧地抱住她,柔声呵慰着。他的洛儿,为了他,牺牲了太多太多。

“可是,我却不后悔,一点也不。”云洛依柔柔地笑着,疲惫地合上双眸,“我不要她伤害你,我不要。”

没有人可以伤害凌霁月,为了他,她可以做尽一切。

闹腾了一夜,每个人都那么困乏而疲累。然而,云洛依依旧要回南燕,凌霁月仍然得去长安。

别离,终究还是别离。

古道黄沙,他目送她离去,直到马车早已远在视线之外,他却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掌中握着的,是她亲手编织的同心结。幽蓝的琉璃珠,在初升的朝阳里,泛出的,却是清冷的光华。

“愿君关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时妍。”他体味着她曾经吟过的诗句,心里说不出是痛是怜。她桃李般的年华,为了他,消耗在等待里,而他,却连归期都给不了她。

回首处,大唐的兵马已停在后方,李彻翻身下马,走到他身前,“随我回去吧。你是南燕的王爷,大唐的安远侯,容不得你儿女情长。”

凌霁月点头,随着他掉转马头。

长安,他会回去。

南燕,他终究也一定会回去。

马车在向南燕驶去,骏马却向长安奔驰,他们终于离得越来越远。

然而,相知相许的心却不会分离。

尾 声

三年后,安史之乱起,大唐根基动荡,四边诸国乘机群起发难,内忧外患之中,李隆基决定迁离都城长安。至于东晋,在这三年里国势动荡,老皇帝驾崩,拓拔宏太子之位被废,遭新帝御赐毒酒身亡。

是时,南燕国君传来手书,要求迎回宁王凌霁月。南燕经三年的革新变法、养精蓄锐,国势大盛,而大唐却正值多事之秋,再无余力树敌南燕,只得应允下来。

临去之时,安远侯府之中,凌霁月与李彻一番长谈。

“看来,父皇当初强要你来大唐,倒是错了。南燕虽然离开了你,却仍然快速地茁壮强大,成为大唐的大患。”李彻负着双手,望着满目疮痍、人心惶惶的长安城,叹息道,“倒是大唐,从开元盛世到如今的山河破碎,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否,需要的是所有人的努力。自君王,到百姓,每一个都是撑起国家的支柱。南燕之所以兴盛,不在于是否有一个凌霁月,而在于那一股不屈的浩然之气。大唐强行要求各国送上质子,以权势压制别国,早已失却了人心。”三年过去了,凌霁月依然是儒雅而尊贵的,只是眉间眼底多了些许寂寞和沧桑。

“也许你是对的。不过,现在说这些却已经晚了。”李彻垂眸,收敛了向来的狂傲不羁,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愁绪。“晚吗?只要你愿意,就不会晚。我该走了,洛儿还在南燕等我。”他听见侯府门外骏马的嘶鸣、车轮的辘辘,仿佛在催促着他归去。

他淡淡地笑着,举步离开。独留李彻怔怔地站在那里,反复体味着他方才的话语,“只要我愿意,就不会晚。是吗?只要我愿意……”

一路的日夜兼程,南燕终于在望。掀开车帘,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即使再如何的淡然,凌霁月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

马车渐渐驶向南燕的都城,红顶黄伞,十里朱绸,皇帝的仪仗早已在那里等候他的归来。然而,凌霁月的眸光,却定定地被那抹温婉的倩影慑去了。

又是那一瞬间的目光交错,注定的是今生的不离不弃。

终于,度过千里关山,伴她桃李年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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