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一直奢望在树上造一幢房子,这个想法有些非主流。庄思给文昌里的人的印象也很非主流,有些痴呆,有些另类,有些怪异,文昌里的居民都很不客气地叫他鸟人。
庄思想在树上造房子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来由的,而且也切实可行。他从电视上看到了一位外国人就真的这么做了。造在树上的房子,像挂在树上的一只特大鸟笼,外国人住在里面逍遥自在。当时庄思的心情就特激动,如果不是隔着屏幕,他一定会冲上去和那个外国爷们握手,甚至拥抱什么的。
庄思还看过一本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就住在树上,据说是练一种无欲无求的绝世神功。而庄思想住在树上,并不是奢求练什么功夫,他只是想避免和周边人接触,省得让他们烦心,也省得让自己烦心。
庄思是个俗人,地地道道的俗人。喝酒打牌玩女人,样样喜欢,样样都玩不通,老是惹火上身。比如喝酒,庄思经常喝醉酒,喝醉酒也就罢了,经常是醉倒路头,一问,文昌里的,这给文昌里的人多丢脸啊,比如打牌,输钱赖账,让人高叫着骂文昌里的痦子,比如玩女人,偏好有夫之妇,让人在文昌里追着打,给文昌里的人抹黑。
文昌里的人素质都很高,虽然私底下也杀杀人偷偷情,可走出来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他们实在不能容忍庄思这颗老鼠屎,就联名向居委会反映,一致要求庄思迁出文昌里。居委会主任也不喜欢庄思,就召开居民委员会议,将庄思唤了来,把大家的意思说了,庄思非常同情大家的处境。庄思说,我没处搬,要不,我住树上得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缘于缠绵在脑海中许久的一种想法,和那狗屁绝世武功没丁点关系。
庄思真的开始在都市的街上寻找一棵可以承担自己重量的大树,可是他失望了。城市里都是还刚生长的小树,他记得以前是有大树的,那些伸出的枝杈上完全可以建一间小屋,但是突然消失了。据说新来的市长要给街道重新规划。这个新来的市长没事做,或者说很多政绩工程都让前任给做了,而他又不甘寂寞,得弄出些动静来,于是这些大树遭秧了,成了政绩的殉葬品。庄思叹息着,在一棵小树上勉为其难地干开了,巡逻的城管队员黑着脸问他在干什么。庄思说他要在树上做房子。城管队员说不行,这是违章建筑,再说,你那是房子吗,充其量是个鸟窝!庄思看了看自己搭建的房子,果然只是个鸟巢。住一只鸟差不多,庄思这么大的个子,一条腿也放不下。
可是庄思已经搬出文昌里了,他一条腿刚迈出文昌里,他的房屋就让居委会主任没收了。居委会主任说,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赶你走,你这房子本来就是租的,租期到了你又没有续租,所以……而居委会主任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因为这里要拆迁了,只是还没正式行文,这是他预先掌获的秘密,这折迁的好处他就要替庄思承受了。庄思不说话,很有礼貌地向房东鞠了一躬,然后背着行走离开了。庄思背着行李走过城市一棵棵树,树太小,灌木似的,根本造不了房子。庄思从日出走到日落,在这座城市迂回了二天,最后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文昌里,因为他在文昌里发现了一棵郁郁葱葱的樟树,这棵树得到特别的保护,所以在文昌里肆无忌惮地生长着,长得如此威风凛凛,在这树上造一座小木屋,简直太完美了,庄思为自己的发现雀跃欢呼。
庄思开始奔波,拉砖块,捡木头,有时是正大光明地捡的,有时是瞄着建筑工地上没人偷偷拿的,庄思开始一点一滴在造一座树上的房子,夜晚来临,庄思靠在树杈上,看树叶缝中的月亮。
文昌里新的一天又来临了,文昌里的邻居看到流浪的庄思又回来了,懒懒地躺在树下,便走上去踢了他一脚,笑着说,太阳都晒屁股啦。庄思没有动,邻居就又踢了一脚,庄思还没有动。邻居上前看了看,怪叫一声。
庄思死了,死在树下,而树上多了一个鸟巢,还有一只来历不明的黑色怪鸟。
城市的树上突然多出一个鸟巢和一只怪鸟,先是引来了市民的围观,然后是媒体的人,制作了电视节目,主持人口中不断地冒出环保之类的词,还动员市民要有保护意识。
这只鸟巢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而这只怪鸟也享受到了很好的待遇,它毫无顾忌地在城市上空飞翔甚至拉屎,但是文昌里的对它很宽容,而且对它笑逐颜开。
文昌里折迁改造工程很快开始了,有人在享受新房子之余叹息庄思没福气,那根樟树却保存完好,那只黑色的鸟儿也一直生活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