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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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榜首章衡及其家世(2)

《宋史》把章惇列入《奸臣传》及对他的评价是不公正的:“惇敏识加人数等,穷凶稔恶,不肯以官爵私所亲。四子连登科,独季子援尝为校书郎,余皆随牒东铨,仕州县,讫无显者。”这简直是颠倒黑白,竟以“不肯以官爵私所亲”证其“穷凶稔恶”。正如李纲《书章子厚事》所云:“予备员国史,修哲宗正史《选举志》,见实录所载子厚争内降除谏臣事可取,因书之。元佑初,母后垂帘,内出朝臣姓名数人,皆除谏官。子厚于帘前力争,以为不可。

帘中曰:“此皆大臣所荐。”子厚曰:“大臣所荐当以明扬,岂宜密有论列?上新即位,动当遵守祖宗故事,奈何首为乱阶?今虽未有害,异时奸邪大臣,阴引台谏与之结交,恐非社稷之福。”于是皆罢。噫,荐引士大夫,固大臣之职也,然不当密荐。之弊有二:

一则开多歧之门而权去朝廷,二则彰私恩之地而浸成朋党。庶官犹且不可,况台谏乎!观子厚之言,可谓切当于理矣。方子厚当轴,士大夫喜诋诃其失。然自今观之,爱惜名器,坚守法度,诸子虽擢第,仕不过筦库州县,岂不贤哉!”

章惇博学能文,着有《导洛通汴记》一卷(存)、《熙宁新定孝赠式》十五卷、《元符敕令格式》一百三十四卷。朝廷一些大着述如《神宗皇帝徽号册文》、《哲宗哀册文》、《慈圣光献皇后谥号议》之类多出其手笔。其《别张道士序》描写张道士十分形象:“其立如鹤,其步如虎,坐如凝,目如龟,寝如抱叶之蝉。与之语,衮衮可喜;窥其心,盖欲天下无物,我皆能呼吸屈信(伸)而长久也,然其用心固善矣。”然后又以“贵人富家”与“穷夫贱叟”作对比:“方其位高福至,声势轩霍,目有娉婷,耳有丝竹,厨有臭肉,厩有肥马”,这种人是很难知“道”的,“而穷夫贱叟贫困压迫于饥寒风雨,又无坎泉离火以自扞固”,反能掌握长生久视之道。

章惇亦能诗,其《栽桐竹》云:“种竹期龙至,栽桐待凤来。他年跨辽海,经此一徘徊。”魏泰称其有“仙风道骨”。《过(邵阳)石槽铺》以写景胜:“人逢双堠虽云远,路在好山宁厌多。啼鸟竹篁传木杪,瀑泉碎玉激岩阿。”其《游虎丘次韵》云:“阖闾城外小层峦,瘦竹寒松数里间。并岸逢僧知寺近,入门凿石渐登山。

纯钩剑化空池在,幽独诗成白日闲。游客幸无官事束,何须斋舫敛昏还。”“逢僧知寺近”,也颇新颖。

惇长于书法,《杂书九事》云:“章丞相申公子厚以能书自负,性喜挥翰。虽在政府,暇时日书数幅。予尝见杂书一卷,凡九事,乃抄之,今因载于此。”九事中有八事皆论书法,兹略举数则以见其博学与独到之见:

东汉、魏、晋皆以八分题宫殿榜,蔡邕作飞白,是八分字耳。……近世有荒唐士人妄谓为隶书,而不知隶书乃今正书耳。世俗亦往往从而谓之隶书,且相尚学焉,不知彼将以何等为古八分,又将以今正书为何等耶?呜呼!目前浅近之事,略涉古者便自可知,何至昏蒙妄惑,不可指示之如此耶!顾欲与其论书学之本与用笔作字之微妙,旨远而意深者,安可得哉!盖不翅于钟鼓乐、周公之服被猿狙也,事之类此者多矣。

学(书)者须先晓规矩法度,然后加以精勤,自入能品。

能之至极,心悟妙理,心手相应,出乎规矩法度之外,无所适而非妙者,妙之极也。由妙入神,无复踪迹,直如造化之生成,神之至也。然先晓规矩法度,加以精勤,乃至于能;能之不已,至于心悟而自得,乃造于妙;由妙之极,遂至于神。要之,不可无师授与精勤耳。

吾每论学书,当作意使前无古人,凌厉钟、王,直出其上始可。即自立少分,若直尔低头,就其规矩之内,不免为之奴矣。纵复脱洒至妙,犹当在子孙之列耳,不能雁行也,况于抗衡乎!此非苟作大言,乃至妙之理也。禅家有云: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悟此语者,乃能晓吾言矣。夫于师法不传,字学废绝数百年之后,欲兴起之以继古人之迹,非至强神悟不能至也。生卒年不详)为元佑三年进士,官承奉郎、句当京西排岸使。其《为父惇辨冤状》颇长,而《长编》卷三九○原注全文录载,谓:“窃闻言者以谓臣父向在枢庭,帘前悖慢无礼,全失大臣之体。且臣父所论皆缘公事,岂有人臣自非病狂而敢悖慢无礼乎?设或论议之间,过有讦直形于言者,不过如汲黯、朱云而已。以汉武帝尚能容汲黯,成帝尚能容朱云,而陛下之圣,岂不能容哉!”

章援(生卒年不详)字致平,元佑三年进士第一。政和四年知湖州,以惇故除名勒停。苏轼自海南北归,章惇又谪岭南,章援有《与坡公书》,首写苏轼北归:“某伏闻旌旆还自南越,扬舲江海,蹑屐岭峤,执事者良苦。数岁以来,艰险备至,殆昔人之所未尝,非天将降大任者,岂易堪此!穷惟达人大观,俯仰陈迹,无复可言,不审即日尊体动止何似?”次写其父南迁:“近缘老亲,重被罪谴,忧深虑切,忘寝与食。……南海之滨,下潦上雾,毒气薰蒸,执事者亲所经历,于今回想,必当可畏。况以益高之年,齿发尤衰,涉乎此境,岂不惴惴。但念老亲性疏豁,不护短,内省过咎,仰戴于上恩,庶有以自宽,节饮食,亲药物,粗可侥幸岁月。

不然者,借使小有沾滞之情,悴于胸次,忧思郁结,易以伤气,加以瘴疠,则朝夕几殆,何可忍言,况复为淹久计哉!”他估计苏轼即将被朝廷重用,而写作此信的目的显然于在望苏轼为其父“东归田里,保养垂年”说话:“今圣上慈仁,哀矜耆老,沛然发不世之恩诏,稍弛罪罟,尚得东归田里,保养垂年。此微贱之祷,悲伤涕泣,斯须颠沛不能忘也。傥问焉,而执事者以为未然,使某也将何以为怀?诚不若勿卜而徒自然,庶几之为愈也。傥以为可觊也,固愚情所欲闻。然而旬数之间,尚书奉尺一,还朝廷,登廊庙,地亲责重,所忖度者幸而既中,又不若今日之不克见,可以远迹避嫌,杜谗慝之机,思患而预防之为善也。”末以“君其知之矣,宁须多言”作结,引而不发。

世人多认为苏轼贬官海南,是章惇所致,如曾季狸云:“东坡海外《上梁文》口号曰:“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章子厚见之,遂再贬儋耳。”果真如此,章援就不会写这样一封信,而苏轼的回信更能说明这一问题。其《与章致平》(卷五五)云:“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所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他们间的政治主张虽不同,但“交情固无所增损”。并为其介绍岭南风土云:“主上(徽宗)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也。建中靖国之意,可恃以安。又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广舟准备,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以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今兹闲放,正宜成此。然只可自内养丹,切不可服外物也。舒州李惟熙丹,化铁成金,可谓至矣,服之皆生胎发。然卒为痈疽大患,皆耳目所接,戒之!

戒之!某在海外,曾作《续养生论》一首,甚欲写寄,病困未能。

到毗陵,定叠检获,当录呈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若把苏轼同时对林希的态度(详后)与对章惇的态度作一对比,更足以说明苏章交情确实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