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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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曾巩家族及其亲友门生(11)

“忆昔中郎有女子,亦陷虏中垂一纪。暮年不料逢阿瞒,厚币赎之归故里。惜哉此女不得如,终竟老死留穹庐。空教诗语传凄恻,不减《胡笳十八拍》。”“中郎”指蔡邕,“阿瞒”指曹操,《胡笳十八拍》传为蔡邕女蔡文姬所作。此诗有一些可疑的句子,序谓“自称秦学士(观)女”,诗则不当言“郎罢声名传海内”;全诗均模仿秦观女口气,即使是曾季狸口气,也不当自吹“不减《胡笳十八拍》”。

但全诗四句一转韵,活泼跳荡,是一篇流丽婉转的七言古诗。

以上皆古体诗,朱熹谓其“近体又胜古风”,五律如《宿正觉寺》:“正觉江边寺,风烟罨画然。庭罗合抱树,门泊钓鱼船。暮雨凉初过,中秋月正圆。无人来共赏,独自占江天。”七律如《金石台》:“江上迢峣百尺台,摩挲尘迹但徘徊。不辞浊酒三杯醉,坐对晴空万里开。楚泽风烟随处好,仙家桃李有谁栽。黄花过了梅花发,待我扶藜得复来。”七绝如《积翠楼》二首:“手扪霄汉摘天星,脚踏丹梯最上层。须信神仙足官府,能令鸡犬亦飞升。”“少日便怀丘壑情,看山看水饱曾经。如今积翠楼头望,看尽江南未了青。”五绝如《梅花》:“桃李艳阳态,笑我不入时。松竹贫贱交,却是同襟期。”其他如《疏山三首》的“衣湿为穿山雨过,手香因折野梅来”;“西岭东冈烟漠漠,南溪北涧水潺潺”等等,皆可正朱熹之说。

曾季狸与同时文人多有从和,从中亦不难看他们对他的推崇。张栻《送曾裘父》云:“交旧间何阔,能来浃日留。还寻佳橘颂,惜别仲宣楼。探古书盈屋,忧时雪满头。绝思黄阁老,招隐意绸缪。”赵蕃《寄赠曾裘父兼呈严黎二师》:“尚友当论世,如公实并游。近功称共学,为伪说横流。白首无愆素,清名所得优。百年安瓮牖,万里罢浮游。太守尊徐孺,乡人慕少游。成蹊自桃李,有臭别薰莸。久矣闻风义,因兹速置邮。”赵还有《曾裘父寄二绝并呈审知,一再次韵,前以寄曾,后寄审知四首》,曾卒,又有《闻曾裘父丈亡,追用前韵寄审知二首》等诗,此不赘述。

第五节 曾巩亲友门人

据陈师道《光禄曾公神道碑》载,曾易占有女九人,“女嫁承议郎关景晖、南康主簿王无咎、秘阁校理王安国、江宁府教授朱景略、秘书丞李中、承议郎王几、宣德郎周彭孺,一卒于家,一再适王无咎,凡女九人。”其中多数事迹无考,王安国为安石弟,详后。这里先介绍关景晖、王无咎。

一、“谏上爱民力、固基本”的关景晖

关景晖(生卒年不详),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嘉佑八年(1063)进士。娶曾巩之妹,曾巩《郓州平阴县主簿关君妻曾氏墓表》(卷四六)去:“吾妹既殁之六年,景晖得进士第。”可见景晖娶巩妹当不晚于嘉佑二年(1057)。为郓州平阴县主簿。熙宁间,为奉议郎、知亳州谯县。奏进《汴都赋》,召对,官于河北。事迹见曾巩《郓州平阴县主簿关君妻曾氏墓表》,晁补之《汴都赋序》(卷三四)。

晁序云:“圣人初无意于言,六经之辞皆不得已。夫不得已故言之,致必始于详说(指汉代大赋的铺陈排比),而后终之以说约(指汉代大赋多以讽谏结,所谓曲终奏雅)。听廉者语,不若听夸者语,夸易好也。听狡者语,不若听婉者语,婉易从也。故赋之类常欲人博闻而微解,见人言九州山川、城郭道路、太行吕梁、舟车万里之勤,则使人思投辖弭节。见人言州闾大会、宾主酬酢、匏竹啾咽、晡夕厌满、酤酸肴昲,则使人思弛滞而卧。故《上林》、《羽猎》言卒徒之盛、终日驰骋,则必以节俭成之。扬雄以谓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后世猥以雄悔之,因弃不务。然补之窃怪,比来进士举有司者,说五经皆喜为华叶波澜,说一至百千语不能休,曰“不如是,旨不白”,然卒不白。至辞赋,独曰是“侈丽闳衍”,何也?”可见他是赞成汉代大赋的“侈丽闳衍”的,并以当时的经义考试“说一至百千语不能休”讥否定汉代大赋者。

北宋京城汴京十分繁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有生动反映。以《汴京》名篇的宋代大赋就有好几篇。第一个作《汴都赋》的是关景晖,惜已失传,仅从晁补之《汴都赋序》略知其梗概:“宋兴百年,仁宗时天下乂安,人务衣食。至熙宁、元丰间,积累滋久,于是天子方奋然有意修法度、齐庶官,正宗庙、宫室、井衢、城域,使各有体,以隆中兴,示天下为太平观。而奉议郎、前知亳州谯县事关景晖初奏《汴都赋》以讽,天子嘉其才,命对便殿。景晖言:“天子盛德,焦劳天下,盖四方之政所以行,而其末归之清净。”以谏上爱民力、固基本,如所奏赋旨。天子以语宰相,使补中都官之缺。景晖贫,不能留京师,乃官河北。而先帝弃天下,景晖亦行去河北,抱其赋而泣,以属北京国子监教授晁补之序其意。”

“爱民力、固基本”即为此赋主旨。大约同时,周邦彦也撰有《汴都赋》,颇受神宗赏识,被命为太学正,享誉当时,蜚声后世。

元佑八年关景晖撰《丽水县通济堰詹、南二司马庙记》,首写丽水县通济堰的水利:“丽水十乡,皆并山为田,常患水之不足。去县而西,至五十里,有堰曰通济。障松阳、遂昌两溪之水,引入堰渠,分为四十八派,析流畎浍,注溉民田二千顷。又以余水潴而为湖,以备溪水之不至。自是岁虽凶而田常丰。”次写修复通济堰及詹南二司马庙:“元佑壬申,堰坏,命尉姚希治之。明年,帅郡官往视其成功。堰旁有庙,曰詹、南二司马,不知其谁何。墙宇颓圮,像貌不严,报功之意失矣。尉曰:“常询诸故老,谓梁有司马詹氏始谋为堰,而请于朝,又遣司马南氏共治其事。

是岁,溪水暴悍,功久不就。一日,有老人指之曰:“过溪遇异物,即营其地。”果见白蛇,自山南,绕溪北,营之乃就。明道中,有唐碑刻尚存,后以大水漂亡数十年矣。乡之老者谢去,壮者复老,非特传之愈讹。而恐二司马之功遂将泯没于世矣。庙今一新,愿有记焉。”末以称美叶、姚能继詹、南作结:“予以二公之作,而兴废之迹,罕有道者。按近世叶温叟为邑令,独能悉力经画疏辟,楗畜稍完以固。叶去,无有继者。姚君又能起于大坏之后,夙夜殚心,浚湮决塞,经界始定。呜呼!天下之事,莫不有因久则弊,弊则变,变则复,理之然也。因之者,二司马也。弊而能变,变而能复,叶、姚之能事,岂下于詹、南哉!后之来者,令如叶、姚二君,堰之事安能已哉!”全文叙事条理分明,行文简洁,揭示出天下之事“久则弊,弊则变,变则复”之理,“堰之事安能已哉”,更对后人寄予了无限希望。

二、“微言奥旨,精思力索”的王无咎

王无咎(1024-1069)字补之,南城(今属江西)人。进士及第后,初补江都县尉,调卫真县主簿、天台县令。后弃官从王安石学。以家贫再仕,补南康县主簿。王安石执政,召至京师教学。熙宁二年,诏以为国子监直讲,命且下而卒,年四十六。无咎好学善属文,梅尧臣《答王补之书》云:“适观足下十篇之作,深厚诣道,究古人之所不及,发前史之所未尽,其至乎至者矣。前日在欧阳永叔坐中,已尝览足下之文,相与叹激理意之高远。思二十年时所见文章,始去对偶,其用已焉乎哉。字之未能安,稍安则谓之能文,岂在识道理,要趋向耶。如足下今日之文,当其时可谓杰出矣。”曾肇《王补之文集序》(卷三)称其“于书无所不读,于圣人微言奥旨,精思力索,必极其至。于诸子百家、历代史记是非得失之理,必详稽而谨择之。本茂华,源深流驶,故其为文贯彻古今,反覆辨博,而卒归于典要,非特驰骋虚辞而已。

充补之之志,盖将着书立言以羽翼六经,而不幸死矣”。王安石《王补之墓志铭》云:“所在学者归焉,贤士大夫皆慕与之游。然君寡合,常闭门治书,唯与予言莫逆。当熙宁初,听谓质直好义,不为利疚于回而学不厌者,予独知君而已。”着有《王无咎集》十五卷,已佚。事迹见王安石《王补之墓志铭》、《宋史》卷四四○本传。

三、“躬耕着书,不求人知”的吕南公

曾巩乡人吕南公(1047-1086)字次儒,号灌园,建昌南城(今属江西)人。出身贫苦,于书无所不读。治平末出游,熙宁初试于礼部,屡试不第。退而筑室灌园,不以进取为意,益务着书,借史笔褒贬善恶,以“衮斧”名所居斋舍。元佑初,立十科取士,曾肇等举荐,欲命以官,未及除授而卒,年仅四十。曾巩《与王向书》(卷一六)云:“比得吕南公,爱其文。南公数称吾子,然恨未相见。……吾子与吕南公、黄曦皆秀出吾乡,一时之俊,私心喜慰,何可胜言。”曾肇《荐章处厚、吕南公、秦观状》(卷二)云:“建昌军南城县布衣吕南公,读书为文,不事俗学,安贫守道,志希古人。常举进士不合,退处畎亩,躬耕着书,不求人知,自足丘壑。

江南素称多士,如南公言行卓然,少有其比。臣今保举堪充师表科。”吕南公的诗文在生前未曾结集,殁后由其子吕郁编为《灌园先生集》三十卷,已佚;至清初仅存抄本《吕次儒集》一卷;后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诗文,编为二十卷。事迹见《宋史》卷四四四本传。

吕的文论主张,与曾巩相近。在文、道关系上,他不否认文的重要,以为“无志于立则已,必有志焉,则文何可以卑浅?”他的《与汪秘校论文书》(卷一一)历论文章的源流盛衰,上起周秦,下迄唐宋,是很重要的宋代文论名篇。他论文道气的关系云:

“言以道为主,而文以言为主。当其所值时事不同,则其心气所到亦各成其言,以见于所序,要皆不违乎道而已”;“盖古人之于文,知由道以充其气,充气然后资之言,以了其心,则其序文之体自然尽善,而不在准仿。”认为重道需尊经:“自周之晚,六经始集,七十子之徒虽不以诵经为功,然其尊仰孔子盛于前世。及孟子、荀卿相望而出,益复尊孔子而小众家。故秦火既冷,而汉代诸生为辞,不敢自信其心,而曰我歌颂帝王盛德,与夫论述世故,皆出入六经,峻有师法,不可疵颣。此西汉文所以见高于世,而东京以下学士不易其说也。”东汉以来,文与道歧为两途,他虽然认为“解诂,人轻之亦错矣”,但他强调解诂者未必一定明道:“文之为道,由东京以下始与经家分两歧,其弊起于气不足以序言之,人耻无所述,因乃琐屑解诂,过自封殖,且高其言以欺耀后生,曰:“文者虚辞,非吾所取,吾当释经以明道而已。”疲软人喜论销兵,是故相师而成党。嗟乎,从之者亦不思矣。夫扬(雄)、马(司马相如)以前文章,何尝失道之旨哉?”是的,秦汉训诂之学并不发达,反不失经之旨意。他认为文是用以“序言”的,“古之人以为道在己而言及人,言而非其序,则不足以致道、治人,是故不敢废文”。他认为文是随着时代而变的,“与时而变,不袭一体”:“商之书,其文未尝似虞夏,而周之书,其文亦不似商书,此其大概。若条件而观之,则《谟》(《大禹谟》、《皋陶谟》)不类《典》(《尧典》、《舜典》),《五子之歌》不类《禹贡》,《盘庚》不类《说命》,《微子》又不类《伊训》,至于《泰誓》、《洪范》、《大诰》、《周官》、《吕刑》之文,皆不相类也”;“刘向之文未尝似(董)仲舒,而相如之文未尝似(司)马迁,扬雄之文亦不效孟子也”;“由扬雄至元和千百年,而后韩(愈)、柳(宗元)作,韩、柳之文未尝相似也。”“知道”不是指解诂,而是指治事治国之道,是指“善于行事而有益于世”。

他认为文难于解诂,也重于解诂:“陆澄非不能说经,而当时有书厨之讥,此足以见为文难于解诂。夫使韩、柳为澄之解,而有不能乎?彼韩、柳者,盖知古人之学不如此,是以略其不足为者,精于其可为者耳。”他驳“经术明则道可行”说:“夫(郑)康成、王肃之时,大乱数百年而后止,此时学者岂不知宗本王、郑经术耶?

道何以不行也?孔孟以前学者未尝解经,而言治者每称三代。

且先王所谓明道者,岂解诂章句之谓乎?后人欲追治古经,而按此以进焉,吾不知其与捕风者何异矣。天下治乱有常势也,儒者之才不务见于事功,以助为国者之福,而希世沽名,苟为家说以乱古书,自称高妙,此何所补?”他认为当今之文有两种,有合道之文,有场屋之文,认为后者不足以称文。他问汪秘校说:“当今文与经家分党之际,未知秘校所取何等之文耳。若尧、舜以来,扬、马以前,与夫韩、柳之作,此某所谓文者。若乃场屋诡伪劫剽,穿凿猥冗之文,则某之所耻者。往时尝为之矣,然未尝以之比数于文也。譬犹美女时花,细丽艳妖,朝盛而夕衰焉,目虽偶游,不足以为荣观。必若黄河、泰山,峻厚高简,浑灏奔注,与天地齐同,而日月不能老之者,此某之所以究心,未识所取亦在此否?”他反对模仿:“张衡、左思等辈于道如从管间窥豹,故其所作文赋紧持扬、马襟袖而不敢纵其握。自是文章世衰一世,几于童子之临模矣。”由汉至唐,文人“寂寞无足称”,原因就在于“不知由道以充气,而置我心以视效他人,故虽劳犹不能杰然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