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凡打电话过来,说最近忙着跟一个日本客户谈一笔成衣出口生意,又不能来梅少君这里了。
这天下午,梅少君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耐着性子看完那出无聊透顶的电视肥皂剧,实在无所事事,便换了套衣服,背着小坤包,出去逛商场了。
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把她脚下的这座南方城市照耀得如同涂满鲜血一般。
走进小区,老远地看见自己的别墅小楼前围了一大群人。
她暗自奇怪,快步走近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有一个身材矮胖发髻高挽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她家门口,指手画脚神情激怒地大声说着什么话。
她侧耳一听,原来她是在骂人。
只听她骂道:“……臭婊子,你敢勾引我老公,看老娘不撕了你这个烂屄!……八婆,有本事你出来,别像乌龟一样躲着。敢做人家二奶,还怕出来见人么?……烂货,破鞋,狐狸精……”
梅少君一震,忽然脸色发紫,全身都颤抖起来。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生怕别人尤其是那个正口吐泡沫骂得起劲的女人看见自己,忙跌跌撞撞地躲进青石路边那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侧耳听着从那个女人口中吐出的既恶毒又难听的话。她心中一阵绞痛,眼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使劲用牙齿咬住下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胆战心惊地躲在蚊蚁成群的葡萄架下,一直等到天色黑下来那个女人仍意犹未尽骂骂咧咧,一边扬言还要再来一边开车离去,等到围观的人群都议论纷纷地离去之后,她才敢像个小偷似的,东张西望蹑手蹑脚地开门进了屋。
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门,扑在床上抱着枕头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拨通了林思凡的手机:“思凡,我……我……”
“少君,怎么了?”林思凡吃了一惊。
“你快过来一下,好吗?”
“别小孩子气,少君,我正在陪日本客户吃饭。”
“我不管,你现在不来,以后就别来了!”
她赌气地把电话一摔,又抱着枕头哭起来。
哭了一会,忽然想到等下思凡来了看见自己这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会不高兴。
忙又下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整理着乱蓬蓬的头发化着淡妆,一边不住地擦着眼泪。
不一会,楼下有人按小车喇叭,梅少君知道是林思凡来了。
林思凡刚一开门进来,她就像看见亲人一样,一把扑在他宽厚的怀抱中伤心大哭起来。
“少君,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林思凡好不容易才劝住她的眼泪问。
梅少君哽咽着说:“刚才……刚才你老婆来过了……”
“什么?”林思凡脸色微微一变,“她来干什么?她有没有看见你?”
“她是来找我算账的,不过那时我刚好没在家,没被她看见。”
林思凡这才松口气,又轻轻握住她的手。
梅少君收住眼泪,温柔地把头靠在他怀里,幽幽地问:“思凡,我们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呀?”
“快了,少君,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跟她离婚。”
“为什么要再过一段时间?”梅少君在他怀里撒着娇说,“不嘛,我现在就要跟你结婚,我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太太,好不好,思凡?”
林思凡一边吻着她脸上晶莹的泪珠一边说:“我也想呀,小傻瓜,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目前我的公司有她和她娘家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如果我现在贸然提出跟她离婚,她若一气之下收回股份,我的公司就很难在商场立足了。”
“那怎么办?”梅少君勾着他的脖子仰着头问。
“我正在向美国和新加坡拓展业务,等再做成几笔大生意,我名下的固定资金多起来之后,我就不怕她抽掉股份了。”
梅少君仰头看着他的脸,懂事地点点头。
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她也不愿意他的公司因她而垮掉。
她转念想了想说:“思凡,我不想在这里住了。”
林思凡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说:“好吧,我还有一栋祖屋在乡下,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梅少君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点头,美丽的脸颊上这才露出幸福的微笑。
第二天,林思凡开着宝马轿车把梅少君带到了乡下。
林思凡的祖屋座落在乡下一个山清水秀少有人迹的僻静之所,是一幢两层的小木楼,古香古色的楼檐上爬满了青藤。
大门紧闭着,门顶有三个大字:彩云阁。
“彩云阁?”梅少君呢喃着这个名字,神往地说,“有山有水有彩云,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多么美丽的地方呀!”
林思凡告诉她说:“这彩云阁是我爷爷年轻时专为彩云奶奶一个人建的。”
他边说边上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精神很好但表情冷漠的青衣老妇人。
林思凡说:“她是彩云奶奶生前的丫环。彩云奶奶死后,她一直一个人守着这幢房子,已经几十年了。她会武功,据说年轻时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她的身,现在每天早上还会耍两招锻炼身体呢。所以你看她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但精神却很好,看上去才五十出头的样子。你叫她小青就行了。”
“叫她小青?”梅少君怔了一下,怎么能这么称呼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呢。
“她的名字就叫小青,你叫她大妈大娘大婶,她是不会理你的。”林思凡对那叫小青的老妇人说,“小青,这位是我朋友梅小姐,她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照顾她一下。”
小青上下打量梅少君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梅少君微笑着朝她轻轻弯了弯腰,说:“老人家,打扰您了,不好意思!”
小青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面无表情,也不答话,提着他们的行李噔噔噔地就进了屋。
梅少君怔在了那里,林思凡牵住她的手笑笑说:“别介意,她就是这样的怪脾气,听人说自从彩云奶奶死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以前还能听见她开口说两句话,现在更是难以听到她的金口玉言了。不过她人很好,心地善良,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梅少君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进得门来,她抬头看见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奉着一个青烟缭绕的神龛。
神龛上镶着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一件红色旗袍,宛若天边飘来的一朵彩云,再加上那张清秀美丽青春妩媚的脸和高挑的身材,连一向自诩容颜出众气质不凡的梅少君也自叹弗如,看得呆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林思凡指指神龛说:“这就是彩云奶奶年轻时的画像,怎么样,漂亮吧?”
梅少君呆呆地看着那张画像,点点头,可她又总觉得这位彩云奶奶并不止漂亮这么简单,那双幽深的眼眸里,似乎还深深地隐藏着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
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她又说不上来。
林思凡拉拉她的手臂,笑笑说:“傻瓜,别发呆了,上楼去吧。”
上了楼,来到卧室,只见里面装饰典雅精美,古香古色,使梅少君有种走进古代女子闺房的感觉。尤其是那张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和那张床,更令她一见心动。
那张床是用稀罕的枣红木打成的,四平架上全是镂空雕花。黄灿灿的金边,格外耀眼。小巧玲珑的抽屉上,配着铜环扣锁,风儿轻轻一吹,叮叮当当,如鸟儿歌唱一般鸣叫,更似一段美妙奇特的音乐。
梅少君一见就有一种想要上去躺一躺的冲动。
林思凡看着她陶醉的样子,笑笑说:“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
梅少君环顾四周,点点头说:“这里山青水秀,布置典雅高贵,的确是个好地方,可以看出她原来的主人绝不是一个流俗之人。”
“算你有眼光,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只可惜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
“咳,老一辈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林思凡转换了话题,拥她入怀,说,“你就先住在这儿,以后我每星期抽空来看你一次,好不好?”
梅少君没有说话,一想到以后那独守空房寂寞无边的漫长日子,就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正在这时,小青上来敲敲门,向林思凡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林思凡拉起梅少君说:“小青已弄好了饭菜,我们下去吧!”
晚上,林思凡关掉手机,留在彩云阁过夜。
就在那张锦帐流苏缨络缤纷、鹅毛被软得如云堆的枣红木床上,林思凡熟练地褪掉了梅少君身上的衣裙,温柔地轻抚着她每一寸肌肤。
梅少君醉眼迷离。那古老的枣红木床、那铜环扣锁发出的叮当悦耳声,以及周围那温馨典雅的一切,使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感觉。
当林思凡进入她身体时,她竟忍不住快乐而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当高潮过后,狂风暴雨渐渐远去之时,她不经意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忽然看见一片若有若无的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似人影,又似树荫。
她的心“怦”地跳了一下,忙推了推身旁的林思凡,但他却已熟睡过去,毫无反应。
第二天清晨,林思凡没吃早餐就匆匆吻别梅少君走了。
偌大的彩云阁就只剩下了梅少君和小青两个人,加上小青又从不开口说话,叫梅少君吃饭、起床什么的,都只打打手势,也不管她看清没看清就走了。梅少君简直无聊透了。
有时候她实在闷得受不了,就去外面的树林里走走,散散心。
有时她也在心里问过自己,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爱,为了思凡,为了我俩以后的幸福生活!
一这样想,她就觉得自己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
她想,小青一个人在这里独居几十年也没什么,自己小住一段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一想,她心里便舒畅许多。
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太小青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她的到来而有多少改变。她照旧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也不知她起这么早干什么,可能是林思凡说的“练功”去了吧。晚上则坐在彩云奶奶的神龛前敲打着木鱼,捻着佛珠,闭目修行,连白天也是常坐在神龛前发呆。
她对梅少君的态度也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好像这栋古楼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这天,是梅少君住进彩云阁的第三天。
晚上,外面月色很好,圆圆的月亮透过窗棂把银色的月光轻轻洒在梅少君床前。
轻风明月勾起她对林思凡的无限相思,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前明月光,思绪万千,难以成眠。
忽然,眼前光线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的月光。
她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颀长裙裾飘飘的影子映在窗户白纸上,时而清晰入微时而模糊难辨。
“啊!”她大吃一惊,“谁?谁?”她颤声惊叫道。
叫声未落,只听“梆梆”几声传来,似是穿着木屐走路的声音,那人影一闪即逝,来去无踪,犹如幽灵鬼魅一般。
梅少君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想:这个人是谁呢?是小青么?
不像。小青没有这么高挑修长的身材。可这彩云阁里只有她跟她两个人住,除了她,还有谁呢?
难道,难道……梅少君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难道那根本就不是人,是,是鬼?
一想到这,她全身冷汗直冒,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一夜,她再也没敢合眼。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小青,可小青对她那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又使她打消了念头。她知道她绝不会相信这房子里会闹鬼。
她想着昨晚的事,进出门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踢着了什么东西,差点摔一跤。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对木制的高跷。
就在这时,小青忽然跑过来,捡起高跷藏在门边,似乎生怕她偷走一样。
梅少君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心里想着昨晚那个神秘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看错了么?她再次对自己提出了疑问。
可她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和想法,因为她一连三个晚上都看见了那个恐怖的鬼影,也听到了那阵奇怪的木屐声。
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就在她心惊胆战不敢再在这鬼气阴森的彩云阁住下去之时,林思凡来了。
天色刚一暗下来,已经忍受了一个星期分别之苦的林思凡就有点急不可待地抱着梅少君上了楼。
在那张古老而浪漫的枣红木床上,他正欲伸手去褪梅少君身上的衣服,梅少君却忽然一把扑在他怀中嘤嘤抽泣起来。
林思凡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少君,谁欺侮你了?”
梅少君一边缀泣一边道:“是你,是你!”
“我?我怎么欺侮你了?”
“还说没有,这房子里不干净,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不干净?”林思凡莫名其妙地看看地上,说,“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哪里不干净了?”
“我不是说地上,我是说,是说这儿闹鬼!”
林思凡一怔,哈哈大笑起来,说:“别瞎说,小青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都没什么,你才住几天就闹鬼,那倒奇了。”
梅少君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嘴一噘,不理他了,委屈的泪水却还在不住地流着。
林思凡心疼地俯下身来,轻轻吻着她的眉,她的眼,还有脸颊上那晶莹的泪珠,然后,火热的双唇盖住了她的嘴。
她稍微挣扎一下,但身体在他巧妙而挑逗地抚摸下,很快就燥热难耐把持不住,不由紧紧抱住他,回吻着他。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两人在床上闹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半夜时分,梅少君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竟然又看见那个修长的人影淡淡地印在窗前。
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忙轻轻摇醒林思凡,并用手指指窗外。
林思凡也看见了那人影,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大了。
不过,他到底是一个男人,胆子要比梅少君大得多。
“谁?”
他翻身起床,快速地推开窗户。
但还是迟了一步,“梆梆”几声响过之后,那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少君忙起床开了灯,问他看见什么没有。
他说:“那影子飘走得太快,我看不清,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裙裾。”
“红色的裙子?”梅少君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林思凡忽然惊悸地叫起来,“一定是彩云奶奶,一定是她,只有她才喜欢穿红色的旗袍,只有她才有那么高挑的身材。”
“彩云奶奶?”梅少君睁大眼睛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么?”
“是的,可刚才明明是她呀!”林思凡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她、她是怎么死的?”梅少君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发问。
林思凡已从刚才的惊悸中平静下来,“我也不太清楚,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上吊死的,死的那年才23岁。”
“啊,这么年轻?”
“是呀。当时,我爷爷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与彩云奶奶邂逅之后一见钟情,当时彩云奶奶才19岁。那时,我爷爷已娶了我奶奶。为了不让性格泼辣骄横霸气的奶奶发现此事,爷爷便在乡下修了这幢彩云阁,将她的小情人藏在这里,一藏就是三年。不想红颜多薄命,就在彩云奶奶23岁生日的前几天,她忽然上吊自杀,香消玉殒。”
啊,一个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呀!
听完,梅少君心里一颤:“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知道。别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她受不了深山幽居的寂寞与孤独,心中郁结难解,只好以死解脱。”
梅少君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反驳他:其实一个女人只要有爱,有希望,再漫长的寂寞再可怕的孤独再无聊的等待,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呀!
“少君,这里不能住了,明天我带你另外找地方住吧!”林思凡心有余悸地说。
“不,我要住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现在梅少君忽然不再害怕那个鬼影了,她甚至还有几分可怜和同情她起来。
她决定留在这里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
林思凡知道她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十分刚强。她很少下决心做某一件事,但一旦她决定了的事,就谁也不可能改变她。他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在第二天临别时,特别吩咐小青要多照顾她。
林思凡走后,梅少君来到彩云奶奶的神龛前,再次凝视着她的画像,凝视她动人的双眸。
那双幽幽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她用心凝视良久,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旁人无法觉察和理解的忧郁与哀怨呀。
她的心莫名的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与画上的美人亲近了许多。
她洗净双手,点燃三支香,虔诚地向着神龛拜了三拜。
小青看着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看到她那虔诚的表情,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咧开嘴,向她笑了笑。
梅少君来了这么久,小青一直以一张冷漠的面孔对她,这笑容实在来之不易。
中午吃饭时,梅少君忽然发现饭桌上多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她抬眼一望,只见小青正坐在对面友好而慈祥地望着她。她不由心生感动,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晚上,她一直倚在床上等到下半夜,却再也未听到那“梆梆”的木屐声,也未见到那神秘身影,她不由有些失望。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进了她的房间,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果然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小青。
小青见她醒了,向她笑了笑,忽然把她拉起床,拉着她就跑。
梅少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跑出门,跑上了山冈。
外面,朝阳升起,大地一片通红。
山冈上露珠晶莹闪光,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不由令久居幽室的梅少君精神为之一振。
早晨的风景多好,外面的天空多宽,想到自己幽室蛰居,每日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知白白错过多少好时光好风景,不由在心中暗暗可惜。
她呆了半晌,扭头一看,只见小青不知何时已在旁边一块草坪上打起了拳术。
那拳术动作优美,舒展自然,并非城市里老太太们每日操练的太极拳,而是一种似武似舞的动作套路,看上去有点像锻炼身体的体操。
小青边打动作边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学,她也来了兴趣,站在她身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学起来。
小青一边微笑着颔首对她表示赞许,一边悉心指点她的动作。
一套动作打下来,梅少君竟全身冒汗,娇喘吁吁,但全身却舒畅极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看着小青,看着她微笑的慈祥的脸,这才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想拉自己早点起来锻炼身体呀!
想起刚到彩云阁时,林思凡说小青脾气虽怪,但人却很好,心地善良,这才相信是真的。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已经有些炎热起来,两人开始往回走。
梅少君走在前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曲子,蹦蹦跳跳地,像个快乐的少女。
小青跟在后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梅少君正走着,忽然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捂住鼻子,还没回过神来,一条碗口粗的五彩斑斓的大蟒蛇突然自杂草丛中钻出,刷刷地向她游走而来。
她吓得双腿一软,“啊”的一声,瘫在地上。
蟒蛇吐着信子,箭一般向她窜来。
眼看她就要丧生蛇口之际,忽然一根树枝斜刺里挥过来,“叭”的一声,打在蟒蛇头部。
蟒蛇痛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梅少君回头一看,救她的人正是小青。
小青忙示意她站远一点。梅少君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看着小青提着树枝与蟒蛇对峙着,搏斗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蟒蛇挨打之后,忍不住发起威来,翘着头,向小青猛扑几次,都被她敏捷地闪避过去。
梅少君不由得越看越奇。她知道小青懂武艺,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年纪却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小青闪动几次之后,终于抓住机会,狠狠一棍挥出,“叭”的一声,正中蟒蛇七寸。
大蟒蛇顿时瘫软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小青又补了几棍,蟒蛇挣扎几下,头一偏,死了。
梅少君在一旁几乎看呆了。
从这以后,梅少君与小青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每天早晨,梅少君都早早起床,跟小青去晨练,而且早晚还要给彩云奶奶的神龛上一炷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她郁闷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只是,每当她给彩云奶奶上香时,每当她凝视画像上那双幽深忧郁的眼眸时,每当她想起彩云奶奶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时,她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悲哀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故事与彩云奶奶是何其相似呀!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往下想,不敢想象这个故事的结局。
只是,她脑海中那个想见见那个神秘鬼影想见一见“彩云奶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了。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高挑的身影再也没有于半夜时分在她窗前出现过了。
而她和林思凡之间的关系,她也感觉到仿佛起了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微妙变化。
以前,他跟她约定是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但到后来却变成每两个星期来一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一连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当然,他每次都有一个听起来似乎很充分不容梅少君怀疑的理由。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幸福与惆怅中悄悄地溜走了几个月。
这天是一个星期天,按常规,林思凡是应该来彩云阁陪梅少君的。
所以这一天梅少君一大早就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坐在门口等着。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林思凡那辆宝马车从那石子铺就的山村小道上开来。
她再也忍不住,晚饭也没吃便一个人上了楼,关了门倒在床上伤心哭泣起来。
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忽然被一阵“梆梆梆”的木屐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明月当空,一个修长的人影正映在窗户纸上,裙裾飘扬,似曾相识,不是“彩云奶奶”又是谁?
这段日子以来,梅少君白天对着彩云奶奶的画像焚香跪拜,晚上对她的身影念念不忘,在心理上早已觉得和她很熟识了,所以此时陡然见到她的亡魂鬼影,却也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多了一份亲切之感。
她急忙翻身下床说:“窗、窗外站的是彩云奶奶吗?”她的声音因心情紧张、激动竟有些颤抖。
窗外一个声音说:“梅姑娘,是我呀!”
“彩云奶奶,可以进来坐坐吗?”
梅少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吱嘎”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外果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秀发披肩的女子,一袭粉红色旗袍垂到脚踝,把她颀长的身段与迷人的风姿全部衬托了出来。只可惜她是背对窗户,梅少君无法看清她那倾国倾城的相貌。
“人鬼殊途,不便打扰!”彩云奶奶顿了顿,又说,“梅姑娘,你不怕我么?”
梅少君微微一笑说:“说老实话,刚开始时有点害怕。不过自从思凡给我讲了您的故事之后,我就不再害怕了.”
“讲我的故事?”彩云奶奶嘿嘿地笑了两声。
梅少君怔了一下:“难道他讲得不对么?”
“那时他父亲都还只有十来岁,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那么,他说您为情轻生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呢?”
梅少君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不是真的。”彩云奶奶忽然轻叹一声说,“人世间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的。”
“那么当时……”
“林思凡只说对了一半,不错,我当时确实是上吊自杀,但却是被人所逼呀!”
“是谁逼你?”
“被林思凡的奶奶。她奶奶是有名的泼妇。她查到我被她丈夫金屋藏娇藏在彩云阁之后,就整天来这里吵骂我,甚至出手打我。最后,她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要么离开彩云阁离开她丈夫,要么就死在彩云阁里,否则她绝不放过我。”
“哦,我明白了,为了爱情,您选择了后面这条路,是不是?”
“是呀!”
“那思凡他爷爷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么?”
“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您?您是他毕生至爱的人啊!”
彩云奶奶冷冷一笑道:“他保护我?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呀。”
“为什么?”
“他爷爷是当时有名的才子,但却是一介穷书生,多亏他老婆娘家才撑起一份偌大的家业。他若与他老婆翻脸,立即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他又怎会为我而放弃那种高贵安逸风光奢华的生活呢?”
梅少君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是爱您的,为了爱,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呢?”
彩云奶奶抬起手腕,似乎是在擦拭眼角的泪花。良久,她才长叹一声说:“梅姑娘,你把爱情看得太崇高太神圣了。你要记住,无论是过分怀疑爱情还是过分相信爱情,都是会要吃亏的呀,就像我一样。我每天站在你窗外,为的就是找机会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过分相信爱情,也不要过分相信男人,更不要去依靠别人。”
梅少君大惑不解地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依靠谁呢?”
“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呀!”
“相信自己?依靠自己?”梅少君脑海中灵光一闪,低下头来,凝神思索着这句话,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抬头时,窗外已无彩云奶奶的人影了。
她知道彩云奶奶并非常人,来无影去无踪不足为奇。当下,她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而感激地拜了三拜。
躺回到床上,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彩云奶奶的那句话和那声凄然的叹息,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萦绕着……
是的,作为一个女人,不能依靠别人,更不能做任何人的附属品。只有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她才会活得开心和幸福。
她忽然完全明白了彩云奶奶那句话中包含着的所有意思。
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一封长信交给小青,叫她转交给林思凡。自己收拾了一箱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彩云阁。
小青并没有挽留她,看着她那快乐、自信而又激动的模样,她欣慰地笑了。
她把梅少君送出门,并握住她的手,慈祥而真诚地祝福她说:“梅姑娘,祝你一路走好!”
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破天荒开口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梅少君忽然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呀,在哪里听过呢?
是了,她忽然想起来了,昨晚那位彩云奶奶讲话不正是这种声音么?
她迷惑了。
再一抬头,看见那对高跷依旧立在门边。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半夜响起的梆梆声并不是木屐声,而是有人踩着高跷走路的声音。
以小青的身高,再配上这一对高跷,不正是一副高挑的身材么?
……
看着小青那慈爱而欣慰的笑容,梅少君忽然彻底明白了过来,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噙着热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孩子,走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梅少君含泪点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去。
前面,彩云满天,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