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行为已经记入历史,人们可以从中看到详细情节。读者可以看到警察亨特和伊文斯的被害,因为他们不顾危险逮捕了两名该社团成员——那是一起双重犯罪案,由维米萨分会策划,并且毫无人情地残杀了两名孤立无援,解除了武装的警察。读者还会读到对拉比夫人的枪杀案,她在照顾丈夫时饮弹,后者在麦克金蒂的命令下几乎被打死,还有对老詹金斯的谋杀,以及不久以后他弟弟的惨死,詹姆斯·莫多奇被打致残,斯丹佛斯一家被炸,斯坦达尔的谋杀,一桩接着一桩,一桩比一桩残酷,并且都发生在同一个令人胆寒的冬天。
阴霾暗无天日地笼罩着恐怖谷。春天带着奔流的溪水、繁 茂的树木而至,给长时间受到铁一般束缚的自然带来了希望,但对在这种恐怖重负中生活的男男女女来说,却并没带来一丝的希望。他们头上的阴云,到一八七五年初夏,已经黑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危 险
那是恐怖统治的巅峰期。麦克摩多已经升为会中的执事,大有希望有一天继麦克金蒂之后,成为身主。他的意见已是如此重要;没有征得他的意见和帮助,他的同党们就一事无成。但是,他在自由人中名声越大,人们走在大路上向他打招呼时,就愈是眉头紧皱。尽管他们面对恐惧,市民们却已在脑中酝酿着如何联合一致反对他们的压迫者。有谣言传说,在先驱报社办公室,人们已在秘密集会,并且还在守法公民中散发了武器。可是麦克金蒂及其爪牙,对此并不在意,他们自己人丁兴旺,坚强有力,全部装备精良。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一盘散沙,毫无势力。最后,一定会和以往一样,以漫无目标的空谈,也可能是以无力的逮捕而结束。麦克金蒂、麦克摩多以及会中胆大的人都这么说。
时值五月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星期六总是分会聚集的日子。麦克摩多正要出门去聚会时,莫瑞斯,那个胆小的兄弟又来看他。他的眉宇之间凝聚着关怀,慈祥的面容显得憔悴瘦长。
“我能和你随便谈谈吗,麦克摩多先生?”
“当然。”
“我总记着,我曾和你推心置腹地谈过一次话,而你却总能守口如瓶。
即使是头儿本人亲自来问你,也是这样。”
“如果你信任我,我又能怎么办呢?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意你的说法。”
“我知道。可你是我能够对之讲真话并且感到安全的人。我这儿有一个秘密。”他把手伸进内衣口袋,“它使我心急如焚。我希望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得到它,而不是我。如果我说了,那就意味着一次谋杀,肯定如此。如果我不说,我们都会完蛋。上帝帮助我,而我却黔驴技穷,不知所措!”
麦克摩多急切地看着这个人。他已是浑身发抖。麦克摩多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
“这可是为你们这种人准备的良药啊,”他说,“现在告诉我吧。”
莫瑞斯喝了一口酒,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只说一句话,就能告诉你一切,”他说,“有个侦探在调查我们。”
麦克摩多惊讶地望着他。“喂,老兄,你疯了,”他说,“难道这儿不是遍地的警察和侦探吗,他们把我们怎么样了?”
“不,不,此人不是本地的。正如你说的,我们认识这些人,他们对我们无能为力。但你一定听说过平克顿的侦探吧?”
“我听说过他们几个人的名字。”
“你要相信我,一旦他们跟踪你,你就跑不了了。这可不是一家漫不经心的政府机构,而是一个办事极为认真的机构,一旦出手,就会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一直要亲自钓到大鱼或者引鱼上钩不可。如果一个平克顿的人深入此案案情的调查之中,我们就都完了。”
“我们必须干掉他。”
“啊,你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就是说一定要在会上提出来了?我不是对你说过,结果会出人命的吗?”
“是的。杀人又怎样?这事儿难道在这儿还少见吗?”
“是的,的确这样,但不是由我提出谁该被害。那样的话,我的内心是永远不会平静的。可这次,是我们自己的脖子被放在了断头台上。以上帝的名义,我该怎么办?”他由于犹豫不决而痛苦地前后摆动。
可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麦克摩多的心。不难看出,他是同意莫瑞斯关于危险的看法,应该正视它。他抓着莫瑞斯的肩膀,热情地摇摇他。
“老兄,你瞧,”他喊道,由于激动几乎是尖叫着说,“如果你像老太太哭丧着脸坐在那儿,是毫无用处的。我们来摆摆情况。这家伙是谁?在哪儿?你是怎么听说他的?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我来找你,是因为你能给我出主意。我曾对你讲过,我来这儿之前,在东部有过一个店子。那儿有我的好朋友。其中一个在电报局工作。这是我昨天收到的他的一封信。情况在信的上半部,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麦克摩多看到的是:
那些亡命党徒在你那儿怎么样?我们在报纸上读过许多有关文字。我希望不久会听见你的消息。听说五家有限公司和二家铁路公司已经着手认真查处这一事件。他们说 话算数,我敢打赌,他们会得手的。他们直接插手此事。平克顿侦探公司正奉命调查,他们中最有名的伯蒂·爱德伍兹在查案。这件杀人之事,现在该有人去制止了。
“请把附言读一读。”
当然,我告诉你的是在工作中知道的,因此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了。这密码真怪,每天都和它打交道,竟然搞不清是什么意思。
麦克摩多一言不发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手中不安地拿着那封信。眼前浓雾略散,他再次看见了面前的深渊。
“还有别人知道这事吗?”
“我没告诉别的人。”
“但是这个人——你的朋友——他还认识别的人,也会给他写信吗?”
“嗯,我想他还认识一两个人。”
“分会的?”
“很可能。”
“我这么问是因为他很可能在其它信中描述了这个叫伯蒂·爱德伍兹的人——那样,我们就可以追寻他的行踪了。”
“是的,有可能。可我觉得我的朋友并不认识他。他只是告诉我他从工作中了解到的情况。他怎么会认识这个平克顿的人呢?”
麦克摩多猛然跳起来。
“上帝!”他喊着,“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以前不知有这回事儿,可真蠢!上帝!但我们还挺幸运的!在他给我们造成危害之前,一定要设法找到他。瞧,莫瑞斯,你把这事就交给我来办,行吗?”
“当然,只要不连累我,就行。”
“不会的。你大可袖手旁观,看我怎么处理就行了。甚至用不着提你的名字,我来承担一切,就当这信是写给我的,这样你满意吗?”
“我正是这么想的。”
“那么,这事儿就谈到此,你尽管保持沉默。现在,我要去分会了。不久,我们就会让平克顿的这个老头儿叫苦不迭的。”
“你不会杀了他吧?”
“莫瑞斯朋友,你知道得越少,良心就会越轻松,就会睡得更香。别再问了,由它们去吧。我现在已经把握住这件事儿了。”
莫瑞斯离开时,忧伤地摇摇头。“我觉得自己手上沾上了他的鲜血。”
他叹息着说。
“不论怎样,自我防卫不能算得上是杀人,”麦克摩多朝他咧嘴一笑说,“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我想,如果让此人在山谷待久了,他会把我们都毁了。哎,莫瑞斯,将来应该选你做身主,你拯救了全分会啊。”
然而,他对这个新情况的重视,远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松,他用行动,表明了这一点。这也许是由于他心中有鬼,或者是慑于平克顿机构的威力,也许是知道那个庞大、财力雄厚的有限公司已下决心要清理这些亡命党徒。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的行为告诉人们,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所有可能用来指控他的信件,在他离开前,全都销毁。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长叹一口气,因为,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安全了。但是,危险似乎依然压着他。因此,在去分会的路上,他在老萨佛特家门口停下。他是禁止入内的。但麦克摩多轻轻敲了敲窗子,艾迪便出来迎接他。她情人的眼中摇曳着的爱尔兰式恶作剧神情不见了。她在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到了危险。
“出事了!”她喊道,“哦,杰克,你遇到危险了!”
“是的,不过这也不是件坏事,我的心肝。在事情没有恶化之前,我们挪挪地儿,倒是个明智之举。”
“挪个地方?”
“我曾答应过你,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儿。我想是时候了。今晚,我听到一个消息,坏消息,我看就要有麻烦事了。”
“是警察?”
“哦,是平克顿的一个侦探。当然,你不明白,亲爱的,也不会知道对我这种人,这意味着什么。我陷得太深了,必须迅速摆脱才行。你当时答应我,如果我离开,你会和我一起走的。”
“哦,杰克,这会使你得救!”
“艾迪,我对有些事情是诚实的。不论给我什么,我绝不会伤害你美丽头颅上的一根毫发的。你仿佛坐在云端的金色宝座上,常常令我瞩目,我绝不会从那里把你拖离哪怕是一英寸的距离的。你信任我吗?”
她默默地把手放到他手中。“好吧,那么,听我说,按我说的做,因为这是我俩的唯一生路。这山谷里就要出大事了。我从骨子里感到了这危险。
许多人都要小心提防,不管怎样,我是其中之一。如果我离开这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你必须跟我走!”
“我会跟随你的,杰克。”
“不,不,你要和我一起走。如果这山谷对我关上了大门,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我怎么能把你留下?因为我很可能会东躲西藏,甚至都不可能给你写信呢。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我在原来的地方认识一个好心女人。结婚之前,我会把你安顿在那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是的,杰克,我跟你走。”
“上帝保佑你对我的信任。如果我辜负了它,那就真是一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了。现在,你要注意,艾迪。到时只有一个字,一旦接到传信儿,你必须抛开一切,立即到车站的候车室,在那儿一直等我来。”
“不管白天黑夜,我一收到信儿就会去的,杰克。”
既然逃离此地的准备已开始,麦克摩多内心觉得平静了许多,他去了分会。人们已经聚集完毕,他费了不少周折对暗号,讲暗号,最终才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内、外围警卫,进了门儿。人群中响起一阵嗡鸣声,欢迎着麦克摩多的到来。长长的房间挤满了人,透过烟雾,他看见身主那乱蓬蓬的黑头发,还有包德文凶残、不友好的表情,书记哈拉威鹫鹰一样的面孔,以及许多分会头头们的面容。他很高兴,他们都在这儿,可以好好商量一下他带来的消息。
“真的,我们很高兴见到你,兄弟!”主席对他喊道,“这儿有一桩事儿,需要一个所罗门①作出公正的裁决呢。”
“是兰德和依根,”他刚坐下,邻座人就向他解释说,“他俩都争着领头饷,都说是自己在斯戴列镇枪杀了卡博那个老东西,谁能说得清是谁打的子弹射中了目标呢?”
麦克摩多从坐标上起来,举起了他的手。他的面部表情使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室内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他说话。
“身主阁下,”他说,语气庄重,“我有紧急情况禀报!”
“麦克摩多兄弟说有紧急情况,”麦克金蒂说,“根据会规,要优先处理。现在,兄弟,我们在听你说。”
麦克摩多从衣袋中取出那封信。
“身主阁下和弟兄们,”他说,“我带来了一条坏消息,但大家应该知道并讨论此事,而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人当头一棒,击毁我们大家。
有情报说这个国度中最强大、最富有的组织已经联手,准备将我们摧毁。此时此刻,正有一名来自平克顿的侦探,伯蒂·爱德伍兹,在山谷收集证据,以便把绳子系到我们许多人的脖子上,把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送进重犯监狱。这就是我要求进入紧急状态的原因,请大家讨论。”
屋里,死一般寂静。主席打破了这局面。
“你有什么证据,麦克摩多兄弟?”他问。
“就是这封到我手中的信中说的。”麦克摩多大声朗读了那一段,“我必须守信用,不能再把信上的详细内容都读出来,也不能把它交给你们,我保证信中的其它内容本分会不会感兴趣。我把这桩事交给你们,就像我得知这情况时那样。”
“我说一句,主席,”一个老会员说,“我听说过的伯蒂·爱德伍兹,据说他是平克顿公司最好的侦探。”
“有没有人见过他?”
“有,”麦克摩多说,“我见过。”
大厅里一阵吃惊的低语声。
“我相信我们能把他攒在手心里,”他仍满面笑容地说着。“如果我们行动迅速而机智,我们会很快了结此事。只要大伙儿相信并帮助我的话,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么,我们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关于我们的事儿,他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大伙儿都像你一样坚强,议员,你这么说还行。可这个人的背后,有成千上万个资本家,你认为我们分会的弟兄中就没有意志薄弱者,就不会让金钱收买吗?他会得到我们的秘密的,说不定已经搞到了。根治的办法只①所罗门(?—前 922),古代以色列国王,大卫王之子。——编注。
有一个。”
“那就是他永远也别想出山谷。”包德文说。
麦克摩多点点头。“真不错,包德文兄弟,”他说,“你和我过去常意见不一致,但今天晚上,你倒是说的真话。”
“那么他在哪儿?我们在哪儿能认识他?”
“身主阁下,”麦克摩多诚挚地说,“我请您来决定,这事关系重大,在全分会公开讨论不太合适。上帝不允许我对大家讲这种不信任之辞,并且一旦哪怕是只言片语传到这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就永远失去了抓住他的机会。我请分会兄弟们选出一个信任委员会,由主席先生您本人——如果我提议的话,包德文兄弟,还有另外五人组成。然后我才能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并说出我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