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声音不大的话,说的骆羽杉眼里蓦然升起了雾气,看着谭少轩的身影,多了一些朦胧中的真实。
“最近北平燕京大学校长胡宜之先生被迫辞职。胡先生是个极具民族思想的人,面对着灾难深重的国家危局,他常说‘官可以不做,国却不可以不救!’日本出兵山东以后,北平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北方军政府逮捕了一批学生,胡先生和一些大学的校长组成了校长团,周旋于警察厅、教育部和军政府之间,负责营救学生,也因此胡先生被北方军政府视为倡导纵容学生运动的‘罪魁祸首’,在此高压下,胡先生被迫辞职,他说‘要保全学生,又不要令政府为难,如此始可以保全大学。’”谭少轩皱起眉头,看着骆羽杉手中的报纸:“我已向胡先生发出邀请,请他务必来凌大;如果他不想来,我愿意提供费用,请他到美利坚、瑞士等国考察教育。”
夜宴上那个戴着一幅眼镜、才华横溢、风趣而淡然的学者,就这样用辞职来抗议政府、支持学生们的爱国行动。骆羽杉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难道对日本出兵山东,北方军政府竟没有任何表示?”
“不,原来北方军政府对田中组阁是颇为寄望的。日本出兵山东后朝野为之哗然。军政府外交部长伍朝书向日本驻北平领事馆总领事提出严重抗议。军政府首脑亲往日本驻华使馆拜访日使芳泽,询以出兵事件,云:‘此事殊不好办,目下北方情形外侨并不危险,贵国出兵极易引起误会。郑重请日本政府考虑撤兵。’”
报载,当天下午,芳泽赴北平外交部正式通知“出兵事件”。略谓:中国时局不定,侨民受损实多。因此日本政府于满洲抽兵赴鲁,出兵目的纯系自卫,与南北军事无涉。如时局安定,日兵必立即撤退,希望中国谅解等等。
北方军政府外交部表示:日本此次出兵有违常轨,且日侨现状平安,无增兵之必要。芳泽告辞后,北方军政府向日使馆提出抗议照会。
“为了争取外界及舆论支持,北方军政府也已经向英、美等国外交官和报界透露了与日本交涉的具体情形,而且国内各地的抗议行为层出不穷。”谭少轩又指了指报纸:“武汉大学有两个学生在游行时被军警殴打致死,武汉大学师生为死难的学生举行出殡大游行,校长带领一批教授,始终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列,表达与学生站在一起的决心。虽然我不能这样做,但是保全我的学生我还是能做到的!”
目光温柔地看了骆羽杉一眼,谭少轩握住了她的手:“杉儿,国家多难,民族危亡,我愿意为之奋争到底,但是这条路很长很艰难,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需要你……”
看着他的眼睛,骆羽杉忽然没有了把手抽出来的力气。日本不会死心,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条路真的还很长很长,可是,自己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自己……还不爱他的吧?
“明天晚上,我代表南方军政府在帝国饭店设宴,并举行记者招待会,宴请各国使馆的领事,就日本出兵山东一事阐明各自的态度,杉儿要不要陪我参加?”谭少轩直视着骆羽杉轻声说到。
“如果你觉得有需要,我去。”骆羽杉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回答,如果自己陪了他去,对事情有一分一毫的益处自己也定当仁不让。
谭少轩看着她,暗暗点头。自己没有看错杉儿,她是个有心胸、有抱负、对家国怀有深爱的人,此生由她相伴,就算再难再苦,自己也无憾了。
第二天,谭少轩以凌州大学校长的身份,亲自出面,高调以“身家性命”担保将被捕的十几个学生接了出来。面对着记者的提问,谭校长义正词严:“学生一腔爱国热诚令少轩为之感动。和日方兵士交手,双方都有错处,而且大家都有受伤,此事在下本着友好邻邦的初衷,不予追究,希望日方也吸取教训,早日从山东退兵为宜。”
接着,又当着大众的面对学生道:“此时局多故之际,诸位同学更应该努力于实力的培养,切不可荒废学业,这绝非有效的救国方法。我坚信,我们的国家必将富强起来!”
响应了谭校长的话,凌州大学、南方大学等凌州市内的学校于第二天全部开课,学生们轮流回校上课,没有课的便拿着书本在日本领事馆门前静坐示威。
下午,谭少轩派夏汉声和司机去到凌大,接了已经上完课准备好的骆羽杉,一起去参加各国使馆外交人员参加的酒会和记者招待会。
上了车,见谭少轩仍是一身戎装,他剑眉微蹙,虽然对自己笑着,却笑得颇为沉重,似乎有大石压在心底一样。骆羽杉看了看他,轻声问道:“怎么,有难题么?”
这突如其来的似是询问、似是安慰、似是关切的一句话,令谭少轩心里骤然一轻,淡淡一笑,点点头,随即问夏汉声道:“日本人邀请大帅明晚赴宴?内部情报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帅的意思如何?”
“据说日本人看中了宁---曹---闵铁路沿线两侧的矿藏。所以妄图说动大帅在合同上签字。据说明晚的宴会设在日本会馆,内线说这几天那里来了不少漂亮的日本女人,看上去说不定是想施美人计呢。”夏汉声低低说道,一边微微侧头看了骆羽杉一眼,有些惊讶于这些密事少帅竟然根本没打算避着少夫人。
“哼,山东的事还没处理清楚,现在又看中了南地的财富,日本人倒是真不嫌累。明晚让寻楠他们跟着,小心保护。依我看,老爷子肯定是宴照赴,酒照喝,情照调,卖国的事情,决不会干!这帮日本鬼就慢慢等吧。”谭少轩鼻子里出气,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