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礼那日,谭嗣庆携手二夫人备了酒席,专门宴请骆世璋兄弟亲戚会面。谭嗣庆哈哈大笑着,夸赞骆家生意做得好,夸赞这个儿媳合自己的心意,骆世璋有礼但略略疏离的陪着。
忙乱之中,筹备婚典的日子就这样混过去了。
从婚期公布,来大帅府送礼祝贺的各色人等就络绎不绝。府里的事情由几个姨娘打理,谭少轼、谭永宁这些兄弟姊妹,专门弄来的是些娱乐的东西,三天大戏,半打电影片之类,只有夏汉声受二少委托,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竟是影子也没看到。
婚礼前夜,大帅府层层门户洞开。各处的电灯、宫灯,齐齐开放,照得大帅府花红柳绿,如金窟银洞一般。仆役们穿梭来往,因为大帅备酒宴,正宴请证婚人和介绍人。内厅二夫人、四夫人正陪着两桌来自京沪的远客女宾。
故去的大夫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为了安慰发妻在天之灵,婚礼的一半是西式的。此时,西式婚礼的主场,汉弥尔登大教堂附近的街道已经被军警戒严,围的水泄不通了。
婚礼正日一早,礼宾处处长云孟华便带了军乐队,前来听候调用。侍从室、警察厅等除去已经安排的、暗中维持秩序的人员外,又另拨了一些全副武装的兵士沿途维持巡逻,疏理人群。此外还有各个部门来帮忙的,都是一早便全部到了。
九点钟之前,大帅府所在的长椿街一带,已被各路显贵、来宾的随从、车辆围得水泄不通,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一些做小买卖的,也赶着来做仆从车夫的生意,越发地热闹哄哄了。
到了正午时分,一行二十二台花车,在军乐队前导下,绿色军车前呼后拥,直向骆府而去。
这日早晨,骆老夫人早早就醒了。虽说和服侍自己的春姑两人都轻手轻脚,骆羽杉还是醒了过来。想到终于到了这一天,心里一阵难受,险些流下泪来。
听到奶奶和春姑压低了声音说话,便不敢动,只是躺在床上装睡。
连续几夜休息不好,想着想着,反而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大亮。
亚玉服侍着梳洗,用过早餐,家里已经沸沸扬扬热闹了起来。
回到楼上,床上早已放着一套水红色的绣花嫁衣,旁边是些珠玉首饰。正看着发愣,一身淡紫旗袍、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岳清笑着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骆家几个子孙齐全被称为“有福”之人的本家奶奶,来帮新嫁娘梳发、换装。
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味道,骆羽杉起身淡笑着打过招呼,坐到了梳妆台前,亚玉打开她挽起的长发,青丝流泻,年纪最大的骆二奶奶拿起丫头准备好的红木梳子,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的吉祥祝福话,梳通了头发,岳清预先请来的巧手送嫁婆便开始梳头开脸。看着镜子里慢慢成型的妇人发髻,骆羽杉心中五味杂陈,垂下了眉眼。
因为明白她的心境,屋子里的诸人都没有笑语喧哗,只是静静地做着该做的事。梳好了头发,淡淡化了妆,亚玉捧起嫁衣和骆羽杉走进了卧室,穿好了。从穿衣镜中扫了一眼那有些刺目的红,骆羽杉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便在一把椅子上坐了,静静不动。
梳发的几个本家奶奶退到一楼大厅,约好的大小四位女傧相如约而至,已经换好了统一做好的红色礼服,看着一派喜气。
岳清走进来,看到骆羽杉盛装之后坐在那里只管发呆,默然不作一声。心里便有些难过,一阵心酸,流下泪来。骆羽杉正心里乱糟糟一团,看见大嫂流泪,不觉也红了眼圈,强自淡笑道:“大嫂,我走了奶奶那里你多上心,有什么病痛派人告诉我一声,平常用的药,我都放好在柜子里了,两边离得近,来往都方便的……”
岳清拉住了她的手,拭了眼泪,强笑着点点头,这时二姨娘眉开眼笑的走进来,夸了几句四小姐好看,又说:“时候不早了,大帅府的花车已经到了,四小姐还是上车吧,免得误了吉时。”
接着便听到乐队奏起乐来,骆羽杉暗暗镇定了心神,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端庄地在傧相的引领下下楼,鞠躬拜别了奶奶、父亲和家人后,上了花车。
二十二台花车一样的品牌、颜色和装饰,骆羽杉在副官和女傧相的引领下上了其中的一台。车子在骆府门前的广场一番重新编队后,开始返回大帅府。
车窗上挂着窗帘,只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和前面传来的阵阵音乐声,从车帘的角落,看到各式各样的鞋子占满了沿路的两侧。
车子启动,一阵一阵莫名的思绪忽然从心底涌上来,说不出是无奈,是恐慌,还是难受,只觉心绪不宁。
前些日子,自己在蕊园一直妄图把心沉淀下去,从此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感觉,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罢了。回家后看到那些热闹气氛,自己并没有把一颗心放进去,所以也没有什么感觉。
离家的片刻却令自己心虚不已,今天、明天、未来,那些被自己压在心底的东西猛然跳了出来……正在思绪纷乱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音乐大起来。车外越发的人声鼎沸。骆羽杉心中蓦然一沉,一定是到了。
于是心不由自主的跳得厉害起来。片刻后,车门打开,两个女傧相走过来,扶着骆羽杉下了车,骆羽杉头也没抬,低了眉眼便随着她们走。
似乎是磨砖铺地的一个广场,一座高大雄浑的门楼,翘角飞举,飞檐重叠,檐脊上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门前有一对面目狰狞的巨大石狮,中间是两扇镶有无数铁钉的朱漆大门,两旁是一些笑语喧哗的男男女女和腰挎短枪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