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为亡灵弹奏玛祖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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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言(5)

“莱蒙多,你别笑话我。我一个人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一直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问题是我每天都觉得魂不附体,好像脑袋不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样。每过一天,我们就远离自己一程,同时对我们自己的厌烦也增加一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搬到马德里去住?”

上帝让雨点滴落在罪人身上,以示惩罚;大地染上了天空的那种轻柔淡雅的颜色;空中没有小鸟飞过,连一只小鸟也没有。我既不会拉小提琴,也不会吹口琴,又找不到柜子的钥匙取出珍藏在里面的集邮册,于是每天下午就和贝妮希亚躺在床头,朗诵胡安·拉雷阿胡安·拉雷阿(1895—1980),西班牙诗人。的诗作,听探戈舞曲。贝妮希亚前一天去了奥伦塞,带回一个咖啡壶送给我;这东西很实用,每次可以煮两杯咖啡,一杯给我,另一杯给她自己。

“还想喝吗?”

“再喝一杯吧。”

糟糕的是贝妮希亚身强力壮,性情欢快,两只奶头黑而大,坚硬而甜蜜。贝妮希亚有一双蓝眼睛,喜欢指手画脚,横躺在床上,很会做爱,什么都得听她的。贝妮希亚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总是自信地微笑。

“我们跳个探戈吧?”

“不跳,我身上冷;你过来。”

贝妮希亚身上总是暖烘烘的,不管天气多冷,她都是这样;贝妮希亚是一架供暖机器,是一架制造欢乐的机器。我不会拉小提琴,不会吹口琴,这倒令我高兴。

“亲我一下。”

“好。”

“给我一杯白酒。”

“好。”

“给我炸一根腊肠。”

“好。”

贝妮希亚像一头温顺的母猪,对任何事都不说一个“不”字。

“今天留在这里和我一块儿过夜吧。”

“不行,‘耗子’加莫索要去看我,他在圣亚德里安教堂当神父,对了,他现在是卡瓦耶达的圣玛利亚教堂的神父了,他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二都去我那儿。”

“好吧!”

拉萨罗·科德沙尔是被一个摩尔人在无花果树荫下杀害的,那人用铳枪突然对他开火,拉萨罗·科德沙尔根本没有料到,一下子就死去了。当子弹从太阳穴射进脑袋时,拉萨罗·科德沙尔还在想着阿德加如何赤身裸体仰面躺在山坡上晒太阳;我们都是从年轻时代走过来的。今天,那棵无花果树仍然生长在麻风病人清洗皮肤病痛的米安盖依罗泉水边,它的树枝曾经变成过长矛,费盖罗阿一家用这种长矛把佩托·布尔德洛塔的七个妙龄女郎从摩尔人手中解救了出来。今天谁也记不得这段历史了。佛朗塞洛斯草原上的砍柴女工玛拉卡——对于她,阿德加的一位朋友在他撰写的一本书中做过介绍——一共生了十二个女儿;她们在十岁以前都失去了贞操,以出卖肉体谋生。其中一个叫卡尔洛塔,堂娜罗莎咖啡馆的老板娘埃尔维拉曾在奥伦塞城里的贝罗娜妓院见过她。米安盖依罗泉水清澈,但是不能饮用,连小鸟都不能喝它的水,因为泉水冲洗着死者遗骨、死者肺叶和亡灵的贫困命运,泉水载运着痛苦。

盲人高登西奥很听话,拉起手风琴来从来不知道疲倦。

“拉支进行曲吧,高登西奥!”

“您说拉什么,我就拉什么。”

盲人高登西奥就住在他供职的地方,也就是说在帕罗恰妓院里,这样可以节省房租。他在楼梯底下的更衣室里放个草垫子,睡在上面;高登西奥的小狗窝总是暖烘烘的。那里没有光线;这是事实,可是他不需要光线,对于盲人来说,有没有光线都一样。

“能发现点什么吧?”

“不知道,我觉得发现不了什么。”

早晨,高登西奥拉完琴以后,大约五点或五点半的样子,便去阿尔马古拉大街的梅塞德斯教堂听弥撒,然后回来躺在床上,一直睡到中午。他死的时候,妓女们给他买了一个花圈,并且请人为他做了弥撒;她们没有去墓地,因为警察当局不让。

“您的祖父跑到巴西已经好几年了,这事千真万确,那是在您的祖父把胡安·阿米耶罗斯杀死,把弗朗西斯科吓跑以后,他给了玛内齐娅五万雷亚尔的响当当的硬币——那真是一笔可观的钱呀——另外用五万雷亚尔买了M.Z.A.铁路股票,还写了一封信,把她介绍给《我们先辈之财产》的作者堂莫德斯托·费尔南德斯-贡萨雷斯,那篇文章署名是卡米罗·德·塞拉,他经常用这个笔名在《西班牙和美洲画报》和《西班牙邮报》上发表作品。玛内齐娅去了马德里,在圣马尔科斯大街开了一家名叫奥伦塞的酒馆,她干净利落,又不怕吃苦,所以积攒下不少钱,逐渐富了起来,最后和议会官员堂莱昂·罗加·伊巴涅斯结了婚,婚后生了八女二子。几个女儿都找到了称心如意的丈夫;儿子呢,一个当了技术员,另一个给法院当代理人。堂莱昂和玛内齐娅的一个孙子,即他们的四女儿玛鲁希塔二婚之子,竟然在共和时期当上了副秘书长,一九四九年死在委内瑞拉的巴尔基西梅托。他还是共和派议员,活着时叫堂格拉罗·克梅沙尼亚·罗加,而把阿米耶罗斯这个姓放在了第四位。玛内齐娅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着装整洁,她的儿孙们虽然在这方面不及她,但也个个都是一副好模样。副秘书长的一个女儿,也就是玛内齐娅的曾孙女阿依德·克梅沙尼亚·贝滕古特,曾在五十年代被选为巴尔基西梅托美女。”

有的笨蛋走运,有的则倒霉,从世界成其为世界以来就是如此,而且将永远如此。罗基尼奥·博伦就是一个不幸的笨蛋,他被锁在一只柜子里长达五年之久,据说是不让他打扰别人;把他放出来的时候,他简直像一只蜘蛛,面色苍白,毛发长得要命。

“这对他有什么关系!您没有发现他那么笨吗?”

“哎呀呀,我不知……他大概早就想伸伸懒腰,呼吸一点空气啦。”

“很可能!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罗基尼奥·博伦的母亲认为笨蛋没有感觉,不知道疼痛。

“可怜的笨蛋呀!……”

以前还能够带他们去朝圣,可是现在这么缺吃少穿,谁也不愿意见到他们。现在,他们用别的东西消遣娱乐,低声嘟哝,一遍一遍地诉说着苦痛,诉说苦痛时,也是低声嘟哝,在这里没有必要提高声音。教堂司事的葡萄架上吊挂着一串害兽,看上去犹如几副锚钩任凭风吹雨淋,散发出腐肉味。马尔蒂尼亚村的疯婆子卡塔利娜·巴茵特趁人看不见时走进教堂司事的葡萄园里,掏出奶头给那些死兽看。

“喂,喂,现在是坏人当道呀。圣犹大,你这个光辉的使徒,让我摆脱痛苦,心情高兴高兴吧。喂,喂,圣犹大,雨水把什么都冲走了。圣犹大,你在天堂,让处在苦痛之中的我得到一点安慰吧。喂,喂,清风把什么都吹走了。”

教堂司事常常用石块把马尔蒂尼亚村的疯婆子赶走。

“滚开,令人作呕的疯婆子!还是让魔鬼去看你的奶头吧,别来打扰正派人!”

疯婆子收起奶头,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她淹没在雨气中,顺着路往下走去,她总是笑着,每隔三四步便回过头去看一眼。

卡塔利娜·巴茵特天真无邪,并不是令人畏惧的暴躁型疯子,她的生活充满突发事件,也充满惰性,要想不吃饭活活饿死可不是件容易事;她经常咳嗽,并且咯血,但是每年约翰圣神日即12月27日。一到,云渐渐飘离天空,她的病情就好转一些。卡塔利娜·巴茵特大概有二十二岁的样子,最喜欢在路西奥·莫罗的水磨坊的池塘里脱光身子洗澡。

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整天被一群苍蝇围着,至少有一千只苍蝇在他身边飞舞,为他做伴,据说苍蝇肉很香甜,具有粮食一样的营养价值。一天,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去奥伦塞照相,照相之前被关在黑屋子里长达半小时之久,才使苍蝇安静下来,睡过去。

“为什么不往他身上喷洒灭蝇药呀?”

“不知道,也许是不习惯用灭蝇药吧。”

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和一位独臂老妇人住在一起,老妇人浑身散发着萘的气味,一刻也离不开咖啡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多洛雷斯。”

“堂梅列希尔多,有什么事?请您吩咐吧!”

“这块面包太硬了,你吃了吧!”

“好的,先生。”

几年以前,多洛雷斯的胳臂上生了个疖子,也许是恶性溃疡,医生为了避免出现并发症,把她送到医院截肢,于是,那只胳臂被锯掉了。

“一个女人少只胳臂反倒自理得格外好,人们对此非常气愤,据说她不干活。”

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体大如牛,声似雄狮。

“我们男人应该像上帝要求的一样,不应该掩饰自己、唠叨、让人家讨厌,不然就更被人嘲笑,成为别人的笑柄。”

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每天都酒足饭饱。

“在整个四旬斋期间,我要像圣母要求的那样严格节食,人们怎么不提这个呀?”

“有的人正是这样问自己:人们怎么闭口不说这个呀?”

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还喜欢别的东西,这没有必要在此详细交代了,人是控制不住肉欲的,只是他善于伪装,把自己打扮成正人君子。

“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人太多了,他们不知道羞耻。”

“您说得对,先生,他们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根本不顾事实。”

听说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堂梅列希尔多·阿格列克山已经有了十五个私生子。

“女人们那样纠缠,他何罪之有?”

女人们总像发情的母狗那样跟在布西尼奥斯的圣米格尔教堂神父的屁股后面;她们讲述着各自的优点,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围着他转。

“劳驾,问一下,堂梅列希尔多,您为什么这样耐心地对待她们呀?”

“为什么不应该耐心对待她们呀?她们很可怜,她们只想得到一点点慰藉。”

巴加涅依拉人玻利卡波在塞拉·德·坎帕隆小镇的住房,在他父亲死的当天第二层就塌了下来,人被压在下面。上帝哟,我们还算万幸,安然无恙!倒是没有死人,但是不少人不是断了骨头就是打破了头,人们垂头丧气,心灰意冷。据说是房梁松动,因此地板断裂,我们都掉到了底层的畜栏里,脸上沾满了牲口粪。人们把他父亲已经四分五裂的遗体重新拼凑起来,不然,这个可怜的男人飞向天堂时,很可能缺胳膊少大腿。

“不能把尸体放在外边,不然就淋湿了,你没有看见都快淋湿了吗?快移到墙根去吧。”

这次房子倒塌使玻利卡波丢失了三只已经驯化了的负鼠,那几只小鼠很听话,还会踏着鼓点跳舞呢。

“真是几只难得的小动物,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动物了。”

玻利卡波的父亲活到九十岁,因饮酒过度死去;现在的年轻人酒量都不大,这位老人嗜酒成癖,不过他如此高龄才过世,酒量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严重的危害了;现在年轻人的酒量都不大,可是以前干活要花大力气,男人们不仅喝酒还要抽烟,他们敢于与野猪比试高低,用砍刀把这种野兽一劈到底。

“那是什么时代呀!”

“您以为那是真正的有所作为的时代吗?”

玻利卡波的父亲贪图安逸,挥金如土,玻利卡波的父亲在世时名字叫堂贝尼格诺·波多莫利克·图彼斯盖多,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里;这个家后来破落得一文不名,那是后话了。堂贝尼格诺有许多近似病态的嗜好,他疑心病重,怀疑背叛他的人无处不在。堂贝尼格诺一直认为在所有母兽中,甚至包括蛇类在内,女人是最大的妓女,最不守贞节。堂贝尼格诺的妻子叫多洛特娅·埃克斯波希娅,是巴加涅依拉人,女佣出身,长相俊秀,身材纤细,婚前曾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女人;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就是最小的玻利卡波,其余十一个都流了产,也就是说在胎儿时就夭折了。多洛特娅是一个美貌过人的女人,堂贝尼格诺疑心很重,他看到许许多多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当了乌龟。

“我简直被当成莽夫傻汉了。我能饶恕这种人吗?那个女人和她妈妈是一路货色,不知羞耻,对于她的妈妈,没有人知道任何东西!有些事情最好不知道,知道了反而令人伤心。”

堂贝尼格诺的嫉妒心胜过日本人,而且只是出于怀疑,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发现他想要发现的东西,他让多洛特娅受了苦,把她关在房间里长达十二年之久,只给她一点面包和凉水,从玻利卡波出生就一直这样对待她,直到她忍受不住,用玻璃划破动脉血管自杀身亡,太可怕了,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法子自杀呀!一位曾是神学院学生的人看管和监视多洛特娅,这个人说话口吃,满脸雀斑,名字叫路易西尼奥·博塞洛,外号“鸭子”。堂贝尼格诺把他雇来,交代完任务以后就用镰刀把他阉割了,让他打消邪念,免得做出不忠的事来。开始,小伙子很气愤,过了一段时间他看到事情已无法挽回,也就平静下来,慢慢地消了气,听话顺从了。

“这样也好,失去了机会,也就脱离了危险,再说,这里吃得还算好。”

堂贝尼格诺不打算为他妻子举行隆重的葬礼,于是,卡瓦耶达的圣玛利亚教堂神父,即“耗子”塞费利诺,不得不出面干预,以避免闹出笑话来。在突尼斯,则为雷利娅·赫纳依娜公主,即亚基默德·帕吉亚的妻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好吧,我认为应该为她举行隆重的葬礼。”

“耗子”塞费利诺,或者说“耗子”加莫索,每个月的第一个和第三个星期二都去看望贝妮希亚,晚上到,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表面上一切如故,谁都不必干预别人的生活,如果是神父,就更不必了,神父也是男人,男人需要女人,这没有什么不好。贝妮希亚在床上热情奔放,很喜欢搏斗。

“哎呀呀,堂塞费利诺,您太让我高兴了!搂紧点儿,搂紧点儿,快,快!哎哟,哎哟!”

贝妮希亚对堂塞费利诺一向十分敬仰,从不以“你”称呼他。

“过来点儿,我来把您那个东西洗一洗。堂塞费利诺,您知道得真多!您越来越年轻了!”

“哪里,哪里……”

实行什一税和实物税的时候,对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一税和实物税了,教民们送给他什么,比如鸡呀,蛋呀,腊肠呀,成筐的苹果呀,或者他钓到了鱼,他都要给贝妮希亚送去一份。

“我们大家都得吃饭呀,我们的上帝惩罚吝啬,吝啬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再说,西班牙土地上的东西就应该属于西班牙人。”

贝妮希亚生来是个感恩戴德的人。

“我把什么都献给您,好吗?”

“过一会儿。”

蒙乔·雷克依索,也就是“懒虫”蒙乔,这个在梅利利亚战役中同拉萨罗·科德沙尔在一条战壕战斗过的战友,讲话总是很稳重的。

“过去,在家庭内部互相尊重,互相关心,里里外外干净整洁。我表姐赫欧希娜,您认识她,她用紫茉莉花,也就是毛茛煮水,让第一个丈夫喝了,结果中毒身亡,而她对第二个丈夫则实行一种特殊的控制手段,即每个星期六都让他吃‘小橄榄果’泻肚子,请注意,其实那不是橄榄果,而是另外一种东西。请把假腿递给我,挂在衣架上,我想取点烟叶去。谢谢,我表妹阿德拉,赫欧希娜的妹妹,没有一天不吃草药和骆驼蓬籽,这儿不出产这种东西,我几年前给她带回一铁筒,她种在花盆里,‘欧姆别尔’树叶像空袋一样,或者说像空阴囊,很是神秘。我的这两个表姐妹的母亲,对,也就是我的姨妈米卡埃拉,她是我母亲的姐姐,每天晚上都在厨房的角落里逗我,而那时我的外祖父正在讲述甲米地菲律宾吕宋岛的一个城市,1898年,西班牙海军在此被美军战败。战役的惨败。以前,在家庭内部,人与人之间都和睦相处,互相礼貌谦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