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感如天气,不能预报,被无数因素左右,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往往随风就雨,听雷知电。
去参加一位远房长辈的葬礼。逝者的女儿已经40多岁了,非常伤心。她靠在老公的肩膀上,几乎是嘶声号啕,闻者无不动容。
“爸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急……爸啊……”
一阵铃声响起,女儿脸上还带着纵横的泪水,忽然停了哭声,抬起头,向帮她拎着包的丈夫伸出手,急急叫起来。
“大伟啊……我手机响了!”
这画面实在有些狼狈又滑稽。虽然环境特殊,当下也有人忍不住失笑出声。
葬礼结束后大家告辞出来,一起坐车回城,几个人在车上开始议论那女儿。
“……哭成那样还能戛然而止,真够失礼的。”
“这样也可以分心,难道没有动真情吗……”
我忍不住说:“一定是真心哀悼的,也许那个电话很重要吧。”
有朋友反驳:“伤心当然要专心,可以暂时忽略嘛!”
我摇头:“有时候,人的情绪并不自由,也无法随自己的预想而转移。”
几年前,我有一位好友去世。
他年纪轻轻,又与我相交甚笃,因车祸身亡。在电话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家人哭着转述他离开时留下的话,我也泣不成声。
放下电话,我立刻开始订机票,决定等下就飞往那座城市去参加他的葬礼。
刚订好机票,母亲敲门进来,高兴地对我说:“演出快开始了,我们出门吧。”
我这才想起已经答应了母亲去看一场相声剧。
母亲很想看那部相声剧,跟我说了好几次。剧很火爆,好不容易才买到两张票,加上平日里工作太忙很少陪她,这算是难得的母女小聚。如果真的取消,虽然母亲不会说什么,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她的失望。
我算了下时间,看完演出再赶往机场,还来得及坐最后一班飞机,赶得上明天一早的葬礼。
最终我决定陪母亲去看这场演出。
于是那天晚上,我带着刚刚干涸的泪痕,坐在剧院的前排位置,陪母亲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相声剧,剧的确好笑,母亲和全场观众一起乐得前仰后合。我也被带入剧情,受到感染,几次不由自主咧开嘴,笑出声音。
等到演出结束,我急急赶往机场,飞机准时起飞。
几个小时后,我站在好友的遗体前,四周是漫漫的白色挽联和花海,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心中满满充斥着怀念与悲伤。
从悲到喜,再从喜到悲。一天之间的转换,仿佛命运随口讲出的残酷笑话。多么合情合理,又是多么不合时宜。
作为一个无力反抗的自然人,只能顺理成章地接受。
在去云南的火车上,对面坐着两个女孩,彼此间互不相识。
左边的女孩显然是在跟男友通话,尽管半捂着话筒还是看得出她的喜悦,眉飞色舞讲个不停,连窗外飞过一只麻雀也能形容得绘声绘色。
我听她讲得有趣,忍不住把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大约是男友讲了句笑话,左边女孩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我被她的快乐所感染,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无意间一扭头,我注意到右边女孩脸上的表情时,愣了一下。
她的耳朵里插着耳机,头靠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没有任何表情。
此刻一滴眼泪正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缓缓滑过那张年轻的脸颊。
我不知道她遇到了怎样的伤心事,又或者在经历着怎样痛苦的煎熬。不需要询问,她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我只是看着这样一幅有些荒诞又震撼的画面。一个在哈哈大笑的女孩和一个在默默流泪的女孩。她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把座椅的扶手,却像隔着一整个世界。可她们合在一起,又仿佛这样才是圆满的,毫无缺憾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也许这才是最奇妙的一瞬。
左边笑语,右边泪雨。
同历悲喜,同沐天地。
在英国时,与朋友去乘坐“伦敦眼”。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窗外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甚至还带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泰晤士河上,连流水也显得汹涌了许多。
我望着窗外,想起没有带伞,不免担忧起一会儿的归程,不知道要淋成什么样。耳边却传来朋友的赞叹:“好棒,太美了! ”
我随口回道:“这凄风苦雨的,哪里美了?”
“你在说什么啊?快来看!是夕阳哎!”
我们同时回头,向对方的方向望过去。她看着我的窗外,忽然愣住了。而我看着她窗外的风景,也惊呆了。
此刻在她的那一边,夕阳正缓缓落下,红色的晚霞笼罩在半个伦敦城上,明媚而灿烂。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窗外,风雨如故。
庞大的机器依然在缓缓翻越,把整个伦敦分割成两个世界,各自精彩,互不相扰。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真实的“东边日出西边雨”,确是美丽又诡异的难忘记忆。
谁都不会缺少在无情与有情中徘徊跌宕的时刻。也许是冷眼旁观者,也许是主角之一。
然而人的情感如天气,不能预报,被无数因素左右,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往往随风就雨,听雷知电。理智则是夹在明朗与晦暗中的一轮小窗,左右为难太过拥挤,偶尔还会窒息。
生而为人,总归逃不出那一句“身不由己”。所以对于所有的无奈之举,皆应怀有起码的体谅和理解。
世事无常,能够在随波逐流中流露一丝真情已算诚意。莫问前情后续,尽随它去吧。
毕竟谁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