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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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科学心理学(12)

所有这些,听起来都是有根有据、无懈可击的,可在这个系统中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漏洞,它涉及了感官感知这个古老的哲学问题:我们如何知道所感知的东西是存在于思想之外的事物的正确反映?洛克找不出任何理由以怀疑我们具有对周围世界的正确知识。跟笛卡儿一样,他只好这样解释说,上帝不会误导我们。但在他的话音里面,虔诚的成分远没有常识的成分多:

创造我们大家的、无限睿智的上苍,以及我们周围的一切,B经校正了,我们的感觉、能力和器官,使其便利地生活并从事我们在此所微的营生。通过我们的感觉,我们可以了解并区分事物,检查它们,并使其适宜于我们的用途……这样一种知识非常适合我们目前的状况,我们不需本领即可获取。

然而,他就感知的讨论有两个方面在后来的心理学家中引起了麻烦。(洛克没有对感觉和知觉加以区分;这种区分直到近两个世纪才产生出来。)

首先,他接受了我们所感知到的物体的“第一性的”质和“第二性的”质之间的差别。远至阿奎那,近到笛卡儿、伽利略和牛顿,都接受过这种区别。不管它们的变化有多大,第一性的质都不可与物体“分开”;它们在我们身上产生出简单的概念,如固体、范围、轮廓、运动或静止、数量等。“拿起一粒谷子,”洛克说道,“将其分成两半,每一半仍有固体、范围、轮廓和动感等感觉。”

第二性的质,如色彩、声音、口味和气味等,并不以我们感知它们的形式存在于物体之中,而是这个物体的第一性的质在我们身上引起的感觉。紫罗兰在黑暗当中就不是紫罗兰,只有当它在我们身上引起那种颜色的感觉时,它才是紫罗兰。这就是洛克的推论。

其次,如果我们的思想都是从感知中得来的,那么,我们就会知道我们所感知的,但却不是其背后的真实——真实甚至不一定存在。同样,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思想的实质,我们知道的只是自己的经验。有理智的洛克勇敢地指出:

感觉使我们相信,存在着固体的、有范围的物质;还有思考,存在者会思考的物覆;经验使我们确信这些东西的存在;人们具有移动身体的能力,一方面依靠坤动,另一方面依靠思想;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这些简单的确信并不能说服其他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他们徒劳地尝试寻找一条途径以证实,要么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是精确的,要么在我们的感觉之外,什么也不存在。

洛克在思想本质的问题上闪烁其词。部分地出于他自己的信仰,部分也可能是避免异端邪说的罪名,他说,思想是一种物质,但坚持认为,我们知道这种物质的程度绝不会高于我们在物体中感知到的属性背后的实质。事实上,在《人类理智论》中的一个著名段落里,他已慎重地提出,我们有可能想像思想是一种物质,而且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物质:

我们知道有物质和思想。但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任何单纯的物质是否也会思想;对于我们来说,在没有启示而仅仅依靠我们自己的思想的情况下,不可能发现全能之神是否以恰当的方式赋予一些系统的物质以感知和思维的能力,或通过良好的衔接与固定,使它们成为某种会思想的非物质东西:按照我们的概念,根据并非远离我们的理解力,我们可以想像,帝如果高兴的话,是可以给某种物质附加上思考的能力的,或他甚至还可以给予它另外一种具有思考能力的物质。

这使正统教徒们勃然大怒。他们控诉洛克,说他是个隐藏的唯物主义者,并控告他已经让基督教神学处于危险之中。最后的结果是,洛克的心理学逃过了他们的攻击,基督教也逃过了洛克的威胁。

所有这一切使洛克声名大振,他也当之无愧。但他也常常被冠以联想主义原初理论家的头衔,这就有点言过其实了。千真万确,他是用过“概念的联想”这个词组,而霍布斯和其他讨论过这种现象的早期思想家却没有。然而,洛克处理联想这一话题的那个章节只是事后的想法,是其《人类理智论》第四版里的一个附录。在他的整个思想体系里,根本就没有提出联想这一概念。

不过,他的确说过,我们可以把简单的概念合并成复杂的思想;他还说过,在这样的合并当中,重复和快乐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他对联想的规律并没有只言半语的评论,也没有把这个话题当作可以开启大智的问题进行探讨。他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仅限于发生在一些疾病和日常生活中一些奇怪的情境下的不可理喻的思想过程。他讲述了这样一件事,说他的一位朋友做了外科手术(当时还没有麻醉剂)。他尽管对这位外科大夫心存感激,可再也不愿去看他哪怕只一眼,因为这个大夫的脸与疼痛之间的联系过于强烈了。他还说,有一个人在一问放着箱子的房间里学会一种非常复杂的舞步,后来,他只有在放有类似箱子的房间里才会跳这种舞。

如果说洛克对联想这个概念的处理具有局限性,但他的确刺激了其他人寻找连接和顺序在思维当中形成的方式。最后,行为主义者将会把所有的精神生活全部简化到联想中去。甚至在心理学挣脱行为主义的主导之后,联想仍然是其主要的议题之一。洛克的思想因为残余的纯粹哲学和神学的痕迹而罩有乌云,可是,他把心理学从哲学中解脱出来,导入了科学的方向。

在《人类理智论》中,他以得体的谦逊写道,他希望这本书能够做出一些贡献:

没必要人人去做玻意耳或酉德纳姆,而且,在一个产生伟大的惠更斯这样的大师和不可比拟的牛蚜先生的时代……能够做一点基础的、清场子的工作,并把通往知识之路上的垃圾清除掉,就算是了不起的理想了。

从他的情况来看,这种谦逊虽没有得到承认,却也算非常得体。

洛克死于1704年。这是一个世纪的开端,严格的科学开始大踏步地跳跃着前进。最著名的几步是伽伐尼的生理学、伏特的电学、道尔顿的原子理论、欧拉和拉格朗日的数学、赫歇尔和拉普拉斯的天文学、林奈的植物学、詹纳的预防医学,以及后来的卡文迪什、普里斯特利和卢瑟福,他们分别发现了氢、氧和氮。

心理学却没有出现类似的跳跃。此后也一直没有出现,直到19世纪实验主义的产生。就大部分而言,18世纪的原始心理学家要么是承袭笛卡儿主义的唯理论一先天论者,要么是承袭霍布斯一洛克传统的经验论一联想主义者。然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的确把这些概念向前大大地作了推进,从而影响了心理学的未来。他们值得我们简约地认识一下,他们的贡献也值得我们给以概略的回顾。

贝克莱

哲学家和原始心理学家乔治·贝克莱(1685~1753)的著名学说,总是会逗笑学哲学史课程的学生,并给教授们引用西塞罗语录的机会:“没有什么比某位哲学家说过的话更荒诞的了。”

贝克莱的哲学是荒诞的,可许多人记得它。他的心理学是合理的,可几乎所有人都将其遗忘。

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几乎全仗着他28岁以前所写的三部书。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他出生于爱尔兰,在都柏林的三圣学院学习哲学,并获得博士学位。24岁时,他被封为英国国教的执事,有过几年的旅行和布道经历。最后,他来到爱尔兰的科克郡,出任克洛因地区的主教,直到终老。

贝克莱看过洛克的一篇短文,里面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天生失明的人后来突然产生视力,他能不能仅凭视力就判断出球体和立方体呢?贝克莱受到启发,写出了第一本值得注意的书,《视觉新论》(An Essay Towards a New Theory of Vi-sion,1709)。

洛克认为,那个人不可能判断出来。贝克菜同意他的观点,但他就此问题做出了进一步的研究,并将其分析建立在联想主义心理学的基础之上。他说,仅凭视力,新生儿是无法区分距离、形状、大小或相对位置的。儿童学会空间上的判断,靠的是重复的经验——碰触、够取、行走等。我们把视觉上的距离、大小和形态的线索与我们已经通过其他感官学到的东西联系了起来。

这个立论非常合理,也是对知觉心理学理论的真正贡献。另外,他把看似简单的深度知觉细分为更为基本的感受,这种方法预示出,或也许是导致了后来心理学的“分子”分析法——把所有体验按其最简单的构件进行分析的方法。

然而,如果说贝克莱在知觉心理学上非常现实的话,在他著名的哲学理论上,他却是超凡脱俗的。哲学一直在给心理学家增添麻烦;而贝克莱的心理学却给哲学家惹出了问题。事情起始于他21岁的时候。当时,还是一个青年的贝克莱就已认识到,唯物主义的牛顿科学已经威胁到了宗教。他在日记中对自己说,如果能够推翻物质主义的教条,那些可恶的无神论者的“巨大阴谋”就会不攻自破。

对于一位21岁的青年来说,梦想打破物质存在这样一个全球的信仰——而且还要在25岁的时候出版一本名叫《人类知识原理》(The Principles of HumanKnowledge,1710年)来阐释其梦想的著作——如果不算痴人说梦的话,至少也是荒唐可笑的。(他的第三部重要著作出版于1713年,以对话的形式重述了这个观点。)可是,贝克莱坚持到底,直到得出最后的结论,即洛克在第一性的质与第二性的质之间所作的区分。如果所有的知识都来自我们的感知,那么;除了这些感知以外,我们对于外部世界将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这些都是第二性的质。我们如何知道第一性的质所以藏身的物质或实质是真实存在的呢?在梦中,我们可以看见活生生的树、房子和群山,可这些都是错觉;我们怎么证明醒着的时候所具有的感觉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呢?按贝克莱的话说:

尽管可以说,固体的、形象的和可移动的物质有可能不需要思维而猫立存在,因为它们对应了我们对实物的一些想法,然而。我们怎么才有可能知道这一切兜?我们知道它,要么是靠感官,要么是靠推理。说到我们的感官,我们知道一些靠它们感知存在的感觉……(至于说推理,)有什么样的推理能够引导我们去相信物体的存在,而不需我们借以从中产生感知的思维呢?……可能的情形是,我们都受到现存概念的影响,不过。如果没有这些概念,没有类似于这些概念的东西,也就不存在什么物体。

就我们到目前为止能够知道的来说,所存在的东西只是我们所感知到的。没有感觉到的东西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它对我们来说很不同(在现代,这个说法将作为现象主义心理学而反复出现)。

贝克莱并不是傻子;他在《人类知识原理》一书的前言中承认,某些段落,如果断章取义地看,可能会得出“荒谬的结论”。嘲笑者们都曾说他没有道理,因为他宣布根本不存在任何类型的真实世界,所有的存在都只是我们的想像——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看见它了。当我们朝其他地方看时,它就不再存在。然而,贝克莱通过他与上帝之间的关系而拯救了整个世界,而上帝就是永恒的感知者,他在所有的时间里看到了所有的事物。也许不存在一个物质的世界,但上帝所感知的万物却是稳定和经久不衰的;即使我们没有看到某个事物,上帝却看见了。因此,当我们不再看该事物时,它并没有停止存在,因为上帝看见了它的存在。20世纪的英国神学家罗那德·诺克斯神父带着佩服的神情,用一段著名的五行民谣总结了贝克莱的观点:

四合院里早已空荡,

此树却在茁壮生长,

一位年轻人于是发间,

如此怪事,

上帝必定惊讶万状。

(有无名人士这样戏答:

亲爱的先生:

您的惊讶其正走样:

本人总在四合院里游荡。

此树所以仍在原地,

只因为我,

您忠诚的上帝站在一旁)。

贝克莱的理论给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均制造了难题。他们发现,就这些问题本身,是无法回答的。许多年以后,在1763年8月的一天,当传记家鲍斯韦尔与约翰逊博士散步时,前者请教后者,问他应如何反驳贝克莱的理论。约翰逊博士狠劲踢了一块大石头,可被反弹回来。然后他说:“我就这样反驳它。”

他本应知道得再多一点。贝克莱有可能这样回答说,石头的紧固性和质量,以及约翰逊从石头上的反弹,都不过是上帝灌入他头脑中的一些感觉,而不是任何物质的东西引起的明证。

还有比约翰逊博士更为微妙和更好的回答,但没有哪一个比休谟的回答更为简洁,也更有理智。他说,贝克莱的观点“不容许有任何答案,也不足以让任何人相信”。

体谟

然而,大卫·休谟(17ll~1776)本人在他的心理学作品中却给哲学和心理学带来了更大的麻烦。首先,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位苏格兰启蒙运动中最耀眼的明星。

在苏格兰,如在西方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启蒙运动是18世纪流行的哲学运动,其特征是依靠科学和理智,对传统宗教进行质疑,坚信全球人类的进步。从其童年时代来看,休谟在两个方面均看不出他能成为这个运动的杰出人才。其一是,他出生于爱丁堡一个条件优越的长老会家庭,从童年时代即开始接受卡尔文教的神学观点。其二是,作为一个孩子,他看上去非常木讷(其母亲称他为“优秀而善良的火山口,但过于愚笨”)。

然而,这种木讷极有可能是他的迟钝和庞大的身体所给人的错误印象;实际上他很聪明,12岁就考进爱丁堡大学。至于他的卡尔文主义,也对他影响不大。15岁时,他已经热切地阅读了所处时代的哲学著作,18岁时,则已成为卡尔文主义的叛逆者。后来论及此事者评论说:“自从阅读洛克和克拉克的作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信仰的快乐。”

休谟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因而只继承到很少的遗产。为谋生计,他努力攻读法律,但并不喜欢它,后来差点为此而精神失常。他学习经商,但觉得商人办公室里的吝啬同样难以忍受。23岁时,他决定依靠哲学混饭吃,因而投身法国,在拉弗莱奇因陋就简地安顿下来(笛卡儿曾在这里学习过)。他未能被这里录取上大学,但说服耶稣会,让他可以使用这里的图书室。两年之后,他完成两卷本的《人类天性论:实验(牛顿)推理法引入道德主题的尝试》(1738年)。在这部著作里,他第一次引入了自己的心理学。

他原指望这本书能带给他巨大名声的,没想到它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感到痛心万分。(后来,他又重写此书,改成稍为简单一些的形式,效果略好一些。)

他被迫谋份生计,先为一位年轻人当辅导教师,然后应聘为詹姆斯·圣克莱将军的私人秘书。这个岗位的收入不错,他穿上红色制服,吃喝无忧,身体开始发福。一位访问者对他的描述是,他有一张又宽又胖的大脸,“除去愚钝之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他的身材更像是一位地方官员,一点也不像一个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