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17929000000050

第50章 新科学的奠基人(34)

科夫卡本人并没有进行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认知研究。他的几乎所有实验都是关于深度、色彩和运动知觉。然而,由于他的英语很好,《心理学快报》(Psy-ehology Bulletin)的编辑罗伯特·奥格登(Robert M.Ogden,曾与科夫卡在维尔茨堡学习过)邀请他第一次用英语讲解格式塔心理学。这件事发生在1922年。自此之后,科夫卡就成为整个运动的非正式代言人。格式塔心理学的研究发现和有关学习的思想之所以为该行业所知,大多是因为他的报道文章和两本著述。

在其中一本名叫《思维的成长》(The Growth of the Mind)的著作中(出版于1921年,德文版,1924年英文再版),科夫卡用格式塔心理学的眼光回顾了关于发展心理研究的现状。在他提供的许多新思想和新解释中,有两点特别突出:

其一:本能行为并不是一串由某种刺激所激发的一系列机械的条件反射,而是一组或一种反射模式——由动物强加在自己行为上的格式塔——旨在实现某个特别目标。小鸡在某些它“知道”可食的东西上啄食,但该动作是趋向目标的本能,受饥饿驱动,绝不是看见食物后产生的机械和自动反应。小鸡在吃饱后并不啄食,尽管它看见食物,也存在着反射。

其二:科夫卡反对行为主义教义,即所有的学习都是由一连串由奖品创造的联想所构成。他反驳道,许多学习发生在奖品出现之前,是通过在思维里进行组织和重新组织完成的。他的证据是克勒对猩猩与小孩就问题解决的能力一事所做的实验成果。但他承认,组织过程的准确原因还不太清楚。

14年之后,在《格式塔心理学原理》(Principles of Gestalt Psychology,1935)一书中,科夫卡勇敢地尝试以格式塔心理学的观点来回顾所有现存的心理学知识,并提出了一种理论以解释思维中的组织和重新组织的准确原因。这个理论最早由克勒提出,他使之更为精确化。其理论是,大脑固有的“心理物理”力量——神经能量场——跟自然界其他力场一样发生作用,总在寻找最简单的或最合适的配置(可见于肥皂泡中或磁力线中)。因此,思维倾向于以“好的格式塔”形态建构或重新建构所得的信息。

然而,这些好的格式塔形态是对外部世界的真实反映吗?科夫卡对这个古老的问题表示了明确的肯定态度。他拿出由韦德海默提出并由克勒发展而来的理论,即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想法与这个世界本身是同形的;思想是大脑活动的结果,它们与所代表的外部事物在结构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如果我们看到两只分开的灯,就会有两处分开的脑刺激。如果我们看到运动,则在大脑里面相应产生一个被唤醒的场的运动。思维的内容并非某种与外部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而是对外部世界形成的神经影像。

与外部物质世界完全不同的现象,思想,是如何代表外部世界的呢?现在,这个古老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或在科夫卡和他的同事们看来,这个经典问题好像就这么得到了解决。但在50年代,卡尔·拉什利(Karl Lashley)及其他神经生理学家们进行了一系列实验,以干扰同形理论中假定存在的电场。他们在一些动物的视皮层中植入云母片,在另一些动物的大脑皮层里放上银箔,从而使模拟外部世界的那些不同电势发生短路。结果动物们的视觉经验在任何情况下也没有发生不同反应。这些试验有效地击溃了心物同形说和力场理论。

然而,如果不把力场学说看成生理现实,而只视作一种有见解的比喻,它就具有真正的价值。它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们按照某种与力场的运行相类似的方式,对经验进行编组、分类并重新组织,并让我们的思维内容保持最简单和最有意义的构成。作为一种指导,它比联想主义理论、条件反射学说,或早期的任何认识论学说,都更接近于描述我们感知、理解、存储和利用信息的方式。场学说并不是最高真理,但它比早期的理论更接近真理,也是未来更接近真理的某些学说的基础。

记忆是认识的一个方面,格式塔心理学为此提供了一些特别有用也特别有见解的思想。

其一是由科夫卡详细提供的假说,即记忆的生理学基础是中枢神经系统中形成的“痕迹”——些由经验促发的永久性神经变化。这是个大胆的猜想,几十年后,神经生理学者们将渐渐发现构成痕迹的细胞和分子的实际变化。

另一极具创意的猜想是关于记忆的心理学基础的。科夫卡认为,事先埋下来的记忆痕迹会影响新经验被感知和记忆的方式。联想主义则不这样看待。在联想主义看来,新经验只是增加到旧的经验上而已。科夫卡却认为,新经验与痕迹相互作用,痕迹与新经验也相互作用,其方式在生命的早期是思维所不具有的,而且,这种相互作用构成了心理发展的原因所在。后来,他的思想为瑞士儿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ll Piaget)当时仍在收集的大量观察数据所证实。

科夫卡用大量的实验证据证明,记忆不仅是把经验粘在一起或聚集在一起,如联想学说所言,而是通过有意义的联系把它们编织起来。他所出示的一些证据中,有艾宾豪斯和他的门徒所做的一些实验。实验说明,学习一串没有意义的音节比学习一串通过意义连接起来的词语要困难得多。科夫卡拿出一条简单而有说服力的例证:如果项目之间每一种联系只是一种联想,则下面两行应该同样容易记忆:

pud sol dap rus mik nom

A thing of beauty is ajoy forever.

科夫卡的评论是:“联想理论解释不通的地方是,为什么第二行比第一行在学习和记忆时要容易得多。这个困难,如我所知,是联想主义者从来没有明确提出过的。”

跟格式塔心理学的其他许多例子一样,由上述两行单词演示出来的真理好像非常明显,这使人们怀疑为什么还要对此进行说明。在从无知到认知的进程中,心理学还没有进入稳定阶段,其进程更像某个在一片未知的土地上跌跌撞撞的探索者。他的目标仍在远处,他试着不同的山谷与河道,绕着大弯,当发现前路太难走时还得折回来另谋出路。冯特的弟子和行为主义者向着远处的目标迈出了重要的几步,却发现已走入一条死胡同;格式塔心理学者所做的只是把心理学扳回稍为正确的路线上。

波林在其权威性的心理学史中用另比喻解说了这一点:“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正统学说沿着感官分析这条笔直和狭窄的通道已经走入迷途,通向新生活的是现象学那敞开的大门和宽敞的大道。”尽管格式塔心理学家并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惟一做出这个发现的人,但他们却是以极其令人信服的形式做出这一发现的人。他们的发现已被列入科学心理学的架构之中。

§§§第六节失败与成功

在德国,如我们所见,格式塔心理学已成为20世纪20年代的领导学派。在其三位创立者及其学生相继离开德国之后,格式塔心理学于30年代中期几乎销声匿迹,重心转向美国。科夫卡于1922年开始发表介绍性文章,之后,格式塔心理学渐渐引起人们的兴趣,甚至激起了相当的热情。科夫卡和克勒分别受到邀请,到美国几乎所有重要的研究中心,要么开讲座,要么开研讨会。克勒于1925年成为克拉克大学的访问学者,哈佛后来曾想要授予他访问教授的头衔,被他婉言谢绝了。

然而,当时的美国正在流行行为主义学说,行为主义已经成为美国心理学中最具影响力的学派,根本没有给格式塔思想留下一点余地。大多数行为主义学者甚至认为,格式塔学说从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倒退,使心理学倒退至一种已失去辉煌且非科学的先天论之中。若先天论是指对天赋观念的信仰,这么说则是完全错误的。若先天论指的是一种信仰,即认为思维根据其本质对经验加以某种秩序,那将无可厚非。格式塔理论在某种程度上是康德先验论的现代翻版。

几十年之后,格式塔心理学的这一中心信条得到了众多研究形式的强力确证。比如,对语言获得能力的研究证明,儿童感觉到句子中的语法结构,并开始按语法结构说话,这些活动均发生在其学习语法之前。值得注意的是,对一些没有学习过任何手势语言的聋哑儿童的研究发现,到3~4岁时,他们会使用一串手势——准句子——进行交流,这些手势在作用者、动作和对象之间具有明显的差别,与书面语言毫无二致。

行为主义对格式塔心理学的反感也遭到报复,科夫卡、克勒和韦德海默均对行为主义学说(和其他心理学)不屑一顾,并将自己的学说视作惟一正确的理论。他们的态度触犯了美国的很多心理学家,心理学家迈克尔·索科尔(MichaelSokal)对此回顾说:

美国心理学家们对格式塔学者的态度尤其反感……最近,“官气”一词就是专门用以形容当时的大多数德国大学教授的。整个格式塔运动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对传统德国大学文化的反叛,但在另一方面,在更深一层的地方,格式塔学者又拥有着德国大学里的许多霸气。

结果是,到20世纪30年代末,格式塔心理学虽已在美国心理学界扎下根来,但仍处于二流地位。跟结构主义、功能主义、弗洛伊德主义和其他许多流派一样,格式塔学者在美国这块由行为主义主导的疆界里,一直处于少数派。然而,他们对心理学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却远超出了其人数和位置所占的比例。

韦德海默热情但没有耐心,因而并不是个好老师,在社会研究新学院里的信徒屈指可数,且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研究设备。然而,按照其杰出的学生亚伯拉罕·鲁琴斯(Abrahm S.Luchins)的说法,在美国的10年(他死于1943年)生活中,他始终是行为主义者眼中的一个“引人注目且令人不安的人物”。

科夫卡枯燥无味且古板教条,却颇受其所教书的史密斯大学女生的青睐。然而,由于这所大学只注重于本科教育,在这里的几年中他只指导过一位博士。不过,他仍然通过写作对心理学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尤其是他所著的百科全书式《格式塔心理学原理》一书。1941年,他由于心脏病突发而与世长辞,享年55岁。也算是英年早逝吧,若不然,他无疑将能写出更多具有影响的专著。

克勒尽管拥有着德国人的古板,却是三人中在传统学术圈子里混得最好的一个。他在斯瓦特摩创立一个心理学研究中心及一份奖学金,吸引来许多一流的博士生,其中有大卫·克菜奇、里查德·克拉奇费尔德、雅各布·纳奇米亚斯和阿尔里克·莱萨。克勒于1958年退休,但一直积极从事研究工作,直到9年以后他于80岁去世时为止。退休以后,他得到了美国心理学界的最高颂扬,并被选为美国心理学协会主席。这是对他的个人成就和格式塔运动对心理学贡献的最大承认。

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是,尽管到20世纪中叶,格式塔运动已失去其地位,且渐渐地销声匿迹,可它的一些最为重要的思想却汇入了心理学的主流,尤其在下面三个领域:

感知:研究和理论继续朝着格式塔心理学家们指明的道路前进。机械主义心理学认为,在局部刺激与局部感觉之间存在着点对点的对应;对视网膜每个点施加的每种刺激都会形成一个对应的感觉,每种感觉都由一个刺激产生。然而,这种纯粹的神经学解释并不能解释明显的运动错觉、视错觉、色彩恒常性、大小判断等其他许多现象,只有认知学说才能将之解释清楚。现代知觉理论早已超越了格式塔心理学,不过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问题解决:以奖品为基础,通过试误法来解决问题的模式,对一些简单动物的解释是令人满意的。不过,在对具有较高智力的动物和人类进行问题解决的研究时,还得顺着克勒、登卡尔和韦德海默指引的方向前进。近几年来,人们引进了信息加工理论中更新也更精确的模式。它们与格式塔问题解决的学说并不冲突,可提供详细的、一步一步的推理和探寻方法,而这正是格式塔心理学用“重构”这些模糊的术语描述过的方法。

记忆:艾宾豪斯(Ebbinghaus)及其弟子用无意义的音节进行的工作显示了某些记忆原则,但只局限于无意义的狭窄范围之内。格式塔心理学又引进了新的视角,人们可在其中对记忆的广泛领域——意义的网——进行调查,我们可将新的材料植入于该网之中,并通过该网对所需求的信息进行定位和调用。近期就记忆问题所做的研究已远远超过了格式塔的解释,但仍沿着同一个方向。

更重要的是,格式塔学者把意识和意义重新带给心理学;他们并没有对冯特的信徒或行为主义者的发现造成损毁,只是极大地扩大了科学心理学的范围和规模。他们重新确立了思维及其所拥有的过程——按照科夫卡的说法,这个过程还包括其所有的意义、重要性和价值。如他所说:

我们并没有被迫从心理学和普遍意义的科学中废弃诸如意义和价值这些概念,相反,我们必须利用这些概念以更全面地理解思维和这个世界。

在1950年,已成为遥远流派的格式塔心理学慢慢失去了影响,对此,艾德温·波林用迄今仍无人超越的文笔对它的命运小结如下:

学派可以没落,也可因成功而消亡。有时,盛极必衰。19世纪90年代的“新”心理学就曾红极一时,但在20世纪的前10年便迅速消亡了,因为它未能继续前行,也因为出现了另一种替代它的更好的东西。(格式塔心理学)开创了许多重要的研究领域,但把它继续标榜为格式塔心理学已不再具有什么益处。格式塔心理学的巅峰已经过去,现在已是盛极而衰,消匿进心理学的海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