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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雨,接连下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时分,雨终于转小,却还是没有停。
钱多多捧着一托盘瓜子推门而入,大咧咧的神态像是走进的是自己的闺房,“宁楚真,不要再睡了,吃点瓜子吧——再睡就睡傻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宁楚真!”钱多多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你去听楼下那些人说故事吧,我想再睡一会儿。”宁楚真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不要再睡了。”钱多多摇他,“我真的怕你睡傻了,本来你就不聪明。”
宁楚真试着深呼吸,“世上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多。”
“你这是好话吗?”钱多多“格格”一笑,他是这么说,可是完全听不出他是夸奖呢。
“多多,你出去吧,我真的想睡觉。”
钱多多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好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能睡?以前再赖床也有个限度,只是今天是不是太过了?
“……我只是怕饿了。”
钱多多皱眉,“宁楚真,昨晚你没睡好吗?”
“还好——如果你现在出去的话,我会睡得更好。”
“真的吗?我昨晚好像听到你房间有声音——是不是雷声太大,你不敢睡啊?”
“不是!”宁楚真睁开眼,咬牙道。
“……对了,宁楚真,你还记得渠县吗?”钱多多将手里的托盘放到床的一边,又凑近他一些,一脸的神秘。
“我们曾经路过那里,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在楼下,听人说渠县前阵子发生了命案哦,上上下下八十余人全部杀光了,连几个没成年的小孩子也杀了,有看过现场的人说,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钱多多见宁楚真终于坐起来,认真地听她讲话,更加卖力地描述起来。
“被杀的那家好像以前做过强盗,后来不知怎么隐居在那儿,便和县老爷相互勾结,是一方的恶霸,那天正是两家结亲的日子,原本是热热闹闹的,不知怎么突然就静了下来,邻居好奇出来一看——满院子的尸体。”
“可是很奇怪哦,”喘了口气,她继续道,“死了那么多的人,应该是血流成河吧?可是那里竟然一点血也没有,每个被杀的人就像是被什么吸干了血,全身苍白如纸。就是被仵作剥开身子,也没有一滴血流下来……你说恐不恐怖?诡不诡异?”眼看着钱多多的脸越来越近,宁楚真为了不让心脏跳出自己的胸口,只好靠到后面的床板以策安全。
“的确诡异。”他喃喃道,“被吸干了血?”
“因为这件事,抓起了不少人,最后,听说是随便推出个曾经爱慕知县小姐的武师认罪。”
宁楚真一怔,“事件就这么结束了?”
“那武师都已经砍了,不结束又能怎样?”钱多多呆呆地说,“都过去一个月了——因为这事渠县都戒严了。就在我们离开渠县的第二天,幸亏,不然我们也被困里面了。”
钱多多抓起一把瓜子,叹了口气,又都扔到盘子里。
“怎么了?”宁楚真也不自觉地叹息,浑然不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由她的喜怒所牵。
“世事真是无常呢……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宁楚真想了想,“你说吧。”
“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多多——”
“我突然觉得好沮丧。”钱多多打断,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他突然就说不出话,“就是那新婚的小姐,想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成亲的那天被杀吧?还有,参加喜宴的人,原本是高兴的事,结果也逃不了一死的命运……我一向知道自己的命不好,可是,相比他们而言,我是不是算好的了呢?”
“多多,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钱多多摇头,“伤不伤害我并不重要,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小时候有个算卦先生曾经说我会在十八岁死,今年,我刚好十八周岁。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我只是……活着的时候想与你在一起。”
深深地注视她,宁楚真突然苦涩一笑。
“就算哪天我突然杀了你也一样,不想和我分开吗?!”
钱多多愣住,他时常含笑的那双凤眸此时是无比的认真,只是那里有着她无法看懂的酸涩。
他要杀她?为什么?
“你在开玩笑吗?为什么要杀我?”
“……吓着了?”
凤眸忽然涌起了笑意,忧伤一扫而空,可是钱多多却无法忽略那抹快速掩去的悲伤。
“看来真是吓着你了——你也有被我吓到的一天。”宁楚真像是很满足地一笑,起身抚平衣服。
十八岁,今年吗?
那个令她死去的人会不会说的就是他呢?他低垂着眼睛,掩下目光浓浓的哀伤。
“宁楚真,我喜欢你!”钱多多大叫,清楚地看到他陡然僵直的背。
“我不想再小心翼翼地掩藏下去了,”她说,“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想在我死之前都没有说出这句话——我喜欢你,所以厚着脸皮赖在你身边,不肯离开——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知道。”
“不要……”
钱多多从后面抱住他,从而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你。”她闷在他的脊背说。
终于说出口才发现,原来说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并不困难。
她抱着他,好久才发觉他的身体微微地在抖。
宁楚真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冰冷的手拨开钱多多的钳制,在她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被铁臂般的桎梏圈围。
他紧紧地抱着她,身体不停地在发抖。
他怎么了?钱多多想要看他,可是被他过于用力的拥抱限制,根本无法抬头。
“宁楚真——”
“我……也喜欢你,不想和你分开……多多,我真的不想。”
胸口被幸福涨得满满的,“那就不要分开啊!”她笑道。
“可——我不想伤害你。”
不知是不是她心跳得太过厉害,他的声音好像比平时清亮的音色多了些许的魅惑。
他抚摩着她的头发,微凉的手滑到她的脖子,渐渐地,她觉得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上面——
“你……会怎么伤害我?”她问。这就是他一定要离开她的原因,只是不想伤害她?
钱多多轻柔的话语仿若一盆冰水浇到宁楚真的头上,凤眸暗红色的光泽消逝。他心惊地看着眼下雪白娇嫩的脖子,下一刻,狠狠地推开她,狼狈地跑出房。
“宁楚真?”钱多多莫名其妙,跟着追了出去,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他’在阴雨天从来是不会赶路的,我想,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长着可爱的娃娃脸,一袭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青衫,举着把破旧的伞,慢悠悠地走在人迹罕至的街上,哈欠连连。
雨愈加地小了,一阵风吹来便改变了它们的方向。
“小山,你可别忘了‘他’有多狡猾,那种习惯也许是他故意让我们这样认为,然后某一次逮到机会远远地甩掉我们——也或许,这所谓的习惯,不过是我们的错觉。”被唤为师父的老人将伞柄搭在肩上,花白的头发纠结,似乎几个月没梳洗过。被唤为小山的男子撇撇嘴,“要说狡猾,师父也不遑多让。”当初还不是师父用计骗了他的家人才将他拐出来,做了他近十年的徒弟?
说徒弟都是好的,充其量只是他的贴身小仆吧。
老人咳咳,装作没听见看向前方。
“说到师父恶劣的性格,师父就开始装聋作哑……我们就住这家店吧。”
“……呃?”转得太快了吧?
“就这儿吧,看上去蛮干净的……师父,待会儿别忘洗澡……我先进去吧,不然你又会被赶出来。”
小山快走几步,才抬脚迈进客栈就被迎面狠狠撞了一下,脚步踉跄。
“……抱歉。”
扶住他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小山顺着他的手望上去,是一张俊美却略显狼狈的男子的脸,一双凤眸含着歉意。没等小山反应,他已经跑远。
“师父?”小山回头。
老人仍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又一个……”
“他怎么跑得那么慌张?不会是杀了人吧?!不过,说到杀人,我已经联络了王员外家,今晚我们就去他家给他刚死的大老婆做法事……他家出手很大方哦,师父你要好好做。”
“……”
老人不打算问他何时跑去联络的——小山向来有一套赚钱的本事,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匆忙逃走的青年,像是背后有鬼捉他一样……他这样,应该不怕鬼吧?
那又是什么能让他看起来那么狼狈呢,令人费解!
“师父,走啦,我们看看这间客栈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没准不只不用付房钱,还能小赚上一笔。”
“……”无语。
老人被小山传染似的也打了个哈欠,再望一眼男子消失的街道,下一刻被徒弟拽进客栈。
天啊,究竟谁是师父……
转角,宁楚真靠在墙上,胸膛因急促的喘息起伏不平。
他几乎杀了她,他几乎杀了她——此时,他的脑中只有这一句话不停地重复。
如果不是她突然出声惊醒了他,现在的她已经像星月门的那几个人一样,身体冰冷苍白地倒在地上,失去往日的温暖。
她的味道隐约仍在怀中,只要想到再晚一步他就杀了她,这股淡淡的香气便如成千上万的银针刺入他的心肺,疼痛欲裂。
是因为近来终日以血为食,适应了这种生活吗?短短的三天禁食,对鲜血的狂热已经令他忍到极限,心里的烦躁不断喷涌而出。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吧?
仰头望天,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天空悬着七彩的虹。
十五的月高挂在夜空,周遭是稀疏的几颗星陪衬着,一丝云也没有,只偶尔伴着的徐徐凉风。一阵风吹过,客栈外的杨树沙沙作响,钱多多推开窗,飘进鼻息的,是一股雨后淡淡的潮湿。
宁楚真跑出客栈没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对她的态度还是一样,可是,莫名的,她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她托着腮,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出。
她对他表白了,他也承认喜欢她,这样不是很圆满的结局吗?为什么她却感觉他似乎离她更远了?
好奇怪……
如果小七来找她的话,她也许有个人商量一下——他以前喜欢过小六,应该很有经验吧。
可是,他也不来。已经四天了……她是又被骗了吗?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蠢。
“难道只有我会回忆起以前一起生活的日子吗?”
她叹口气,正要起身关窗时,却听得隔壁传来“吱”的一声,不等她回过神,眼前已闪过一条黑影,由隔壁跃至街上,顿了顿,又向东去了。
这人影分明是宁楚真!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灯火早熄,可是借由明亮的月光,完全看得清远去人的身形——这一阵,他似乎极爱黑衣。
这么晚,他去哪里?
钱多多皱眉,不由紧跟着飞身下去,顺着他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夜风拂过,微微透着一股凉意。
跟了几条街,最后还是跟丢了。
不过,好在这是条东西两向的小道,并不错综复杂,她左右看看,随即向东飞去。
又过了两条街,没有看到一点影子,她立在原地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头,跑回反方向。这次她不多做停留,只是不停地向前。
终于,又到了岔路口。
“……他不会是趁着天黑自己跑了吧?”钱多多咬住下唇,如果他真的那样,她发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他好看!
不过,他的轻功似乎越来越好了,她竟然完全被甩开,一点影子也没抓到。
钱多多杵在路口,不知如何抉择面前的十字路口,正在她考虑要不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客栈等他时,前方突然传来打斗声,紧接着是令人心惊的一声巨响。
心口一紧,钱多多再也顾不了许多,飞身直奔声音的来源。等她过了街口的转角,立时呆住,心脏几乎自己蹦出来——
只见宁楚真身形踉跄,呼吸急促,手上原本有近三尺长的刀横腰断了,只剩下不到一半——这回真的像江湖同道给的绰号,是名副其实的“残刀”了。
再看他身后,涂白的围墙倒了大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阻碍地劈开,断口平滑整齐。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我的‘宝贝’似乎很喜欢你的血,那么,我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说话的是傲然站在宁楚真对面围墙上的男子,瘦高身材,脸上罩着街上随处可以买到的鬼面具,白衣纶巾,衣摆随风飞扬,看上去倒有几分飘然。
血?
钱多多望去,果然,鲜血正顺着宁楚真微垂的手臂流下,滴淌到地上。
“宁楚真?!”
看到她,宁楚真倒吸了一口气,“你来干什么?!”
“我……你在流血!”钱多多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却被他甩开。
“你快点离开这儿!”他的口气是从来没有的凌厉。
“你碰上仇家了?”
宁楚真头痛,她难道看不出来,这里究竟有多危险?
“小子,你以为我会让她离开吗?”白衣人笑道,虽然看不到遮在鬼面具下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他必是浅笑勾着唇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杀人可以是这么快乐的事……可惜,被杀的人永远不会了解。”
宁楚真冷笑,“杀人,从来不是件快乐的事!”
“那只能说明你杀的人还不够多。”白衣人道,手臂轻移,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
钱多多这才看清白衣人手中的剑,近两尺长,剑身细而薄,与普通剑再无异处,只是刺伤了宁楚真,却不见剑身有丝毫的血迹。
“趁着我出招的时候,快逃——不要回头。”宁楚真挡在她身前,虽然知道怎样说白衣人都能够听得到,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我不会自己逃的!”钱多多坚定地道。此时,她再傻也知道白衣人是要置他们于死地了,只是,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逃命呢?
宁楚真狠狠地瞪她,却难掩心中的感动。
“别瞪了,”钱多多扯出一抹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惹上这个脑筋明显不正常的男人,但,你的功夫实在不是很长进,扔下你一个,万一手滑了,砸到自己的脚怎么办?我虽然帮不上大忙,捣捣小乱还是会的。”
她说得慷慨激昂,可是一阵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还是忍不住呕起来。
“他应该就是渠县灭门案的凶手。”宁楚真平静地说,今晚辗转反侧,随风飘来的浓浓的血腥味诱惑着他,心里最深处对血的渴望像洪水般涌来,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便是追随这血腥味而来,待他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踏着尸体走出的白衣人。
他记得,在他们离开渠县的前一晚,他也闻到了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时候他努力克制着,没有走出房间一步。
钱多多惊讶地捂嘴,杀了八十余人的杀人魔竟是这个看上去有些飘逸的面具人?!
“的确是我。”白衣人坦然承认,“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可能是跟踪我,否则我会察觉。”
“味道。”
宁楚真坦诚,只是,很明显白衣人并不以为然。
“不想说就算了……让我送你们去地下做对小夫妻吧。”白衣人不再废话,剑光一闪,已欺身近前,宁楚真护着钱多多向后躲,持刀的手臂再度受伤,鲜血沿着他的袖口滴到她浅绿色的衣裙。
“快走!”宁楚真推开钱多多。
“宁楚真——”
“再不走你会拖累我的!”不得已,宁楚真撂下狠话,其实,他心里明白,就算她不在,他也未必可以在白衣人的剑下活命。
也许,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也不一定。
钱多多无语,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包袱。白衣人的速度太快了,在他们还没看清时,人影一晃,他似乎就会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方向。
如果追不上他的速度,他们永远也只能是他的刀下亡魂,而她,的确拖慢了宁楚真的脚步……
“我在客栈等你,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回去。”
宁楚真挡开白衣人的一剑,刀身再断。
“好。”
情况紧急,钱多多再也顾不得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他没有信心的原因,使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深深地望了一眼只留给他背影的宁楚真,头也不回地跑了。
白衣人向后退一步,宁楚真看到从他唯一露出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嘲弄。
“我怎么会允许见过我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呢!”足尖点地,越过宁楚真,白衣人追上钱多多。就在举剑的刹那,后面一股凌厉的杀气迫使他回头,与宁楚真缠斗。
只不到三个回合,钱多多便听到刀剑落地的声音。
霎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缓缓转回头,宁楚真留给她的仍然是不变的背影,只是,背上多了柄由前胸穿过的剑。
剑身没有血。
“……”宁楚真,她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她发不出丝毫声音。
宁楚真一直忍着,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而引她回头,可是,全身血液似乎奔腾向刺入心脏的白衣人的剑聚集,那撕裂全身命脉的感觉令他控制不住地嘶吼。下一刻,愤然拔出剑,狠狠向握剑的白衣人全力推出,从胸膛流出的血迅速染湿了衣裳。
虽然只是一瞬间,他还是从白衣人眼中读到了震惊。
惊讶他竟然在如此时候,还有力气拔出贯穿心脏的剑?
他自己也很惊讶呢,只是,为何拔出的剑身看不到一丝血迹?
宁楚真惯性地向后倒,跌进软软的怀里。不是硬邦邦的地,而是带着香香味道的女性的怀里。
“……不是让你不要回头?”
“我可没有答应你!”钱多多反驳,努力想要扯出一抹笑,泪水却奔眶而出,说出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直都是你命令这命令那,有哪一次我又真的照办了呢?”
泪,顺着脸颊流下,一滴一滴全部落在他的脸上。
他苦笑,“你的眼泪掉在我的脸上,别人看到会以为我,临死前怕得直哭……”
“我知道你不是不就行了,不要管别人怎么想。”
又是这一句——只要我知道——是啊,一切,只要她知道就足够了。
只是,她这样停留,无疑便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我不该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了。”宁楚真面如白纸。
钱多多抱他抱得更紧了,仿佛没有看到越走越近的白衣人,“这样,我不是到死都缠着你?我赖上你了,做鬼你也跑不掉。”
“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样子……”难道还是做鬼幸福些吗?
“喜欢你的样子喽。我喜欢你,所以……即使是和你一起死了做鬼,我也开心……”
白衣人走到跟前,突然停下脚步,空洞的双眸不知望着何方,想着什么。
“即使是和你一起做鬼也开心……可是,如果连鬼都做不成呢?我要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一个连鬼也做不成的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解脱?
想着想着,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有着让人不忍听闻的悲音。
钱多多怔住,“他疯了吗?”
“也许是,杀人杀太多的后遗症……”
这时,缓慢而有节奏的击掌声伴着白衣人的狂笑而起,突然笑声停了,击掌的声音还是未停。
夜风,卷过一袭桂花香。
看不到身影,下一秒,衣摆落下,钱多多、宁楚真和白衣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少年。
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杏黄色的宽松长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在头上梳个髻,几绺发丝散漫地垂下,平添了几分慵懒闲情。
钱多多顿时感到怀里的身体一僵。
“呵呵,我说这边血腥气怎么这么浓呢,是你啊。”黄衣少年轻笑,眼眸璀璨如星,“竟然这么不小心被逮住了呢。”
宁楚真瞪他,“不是我!”
那个,果然不是梦啊。
“哦?”黄衣少年惊讶地张口,挑眉看了眼带着面具的白衣人,“是你呀?呵呵,原来我猜错了。”
目光触及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抖地一闪。今晚,似乎有好玩的了。
“从哪儿跑出来的少年?”白衣人可惜地一叹,今晚竟这么多人跑上来送死。
“呵呵,我可不是少年了。”
白衣人笑了,“成年了也好,不成年也罢,这不重要。”
“是不重要。”黄衣少年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一眼面如白纸的宁楚真,鲜红的血仍在流,地上沾染斑斑血迹,“作为同类,真惨呢。”
“有什么可笑的?!”钱多多狠狠地瞪他。还以为来了救兵,没想到这少年不只不救人,竟然还嘲笑起宁楚真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想看热闹离远些,免得溅你满身血!”
“我一向喜欢血。”
“你——”钱多多才要反驳,抬头却见白衣人已刺向少年的后背,忍不住大叫提醒,“喂,小心后面!”
话起剑落,只是剑还未落,黄衣少年已移远了身形,白衣人再追过去,他再躲,如此反复。
“多多,趁现在快跑!”宁楚真低声道。
“我们一起!”说着,她就要架起他。
宁楚真苦笑,“你看我这样子……你自己走吧。”
“我不要!”
“多多——”
“宁楚真。”钱多多放弃地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宁楚真,“活了十八年,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宁可我们死在一起,也不要自己孤单地活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我只有你了。我们一起死。”
“不要,不值得。”宁楚真的声音渐弱,身体愈发地冰冷。
钱多多笑了,宛如水中带露的莲花,“我认为值得就行了。”
“多多,”他的意识越来越弱,“快走……”
“叽叽歪歪地在那儿说什么呢,想死怕是不那么容易呢。”黄衣少年一边与白衣人周旋一边还不忘数落那厢生离死别的男女。虽然仍是躲躲闪闪地避免和白衣人交手,却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居于下风,反而是白衣人,剑法渐渐乱了。
“你还有心思听别人讲话!”白衣人恼道,是着了邪了吗?对付一个少年用到了十分力竟然还是不能近身,这是自从得到这柄宝剑之后不曾有过的。
黄衣少年发丝飞扬,浅浅的笑容在月光下有种特殊的懒惰味道。
“不出二十招,我会杀了你。”
“被杀的会是你。”白衣人不屑地笑。
“……你怎么可以法事做到一半就跑出来呢?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钱,要怎么交代呀……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收拾不行——师父……呜……”
“谁知道他明天会跑到哪儿去!”
“可是,那五十两银子够我们吃半年了。”
“人不是光为钱活着。”
“可是没有钱我们就活不了啊。”
……
午夜里,师徒的对话愈加清晰,到了最后,简直像在耳边讲一样。白衣人也首次在一向笑容示人的少年脸上看到了龟裂的痕迹。
“我怀疑就算躲在老鼠洞里,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把我挖出来。”黄衣少年摇头苦笑,往常也许会和他们玩玩,但现在他可没那闲工夫啊。我不奉陪了!”
只一瞬间,黄衣少年已经飘至宁楚真和钱多多身旁,一手拎一个,到“了”字音落,早已飞身丈远。
白衣人愣在当场,这样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见的。
突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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