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坐着,有些无趣。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太太离开他,不会跟她有关吧,要不然,他会恨上她,不会再与她见面的。可他这是在干什么呢?是在无声地责怪她吗?幸好还有音乐。她听着,努力让自己专起心思,好沉进音乐里头。
夜已经很深了,酒吧的背景音乐换成了崔健的老歌。两个女人站了起来,走到当中的空地上,她们先是手拉着手,面对面地摇摆,后来又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了一起。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看起来都不小了,三十多了吧,腰上已经堆起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肉,可还不顾一切地穿着紧身吊带衫,露出肥厚的肚脐。个子稍高的那个精心的化了妆,可是颧骨下扫出的那一抹红有些红过了头,更显出了其他地方皮肉的暗淡。矮的那个梳了两条麻花辫,顶上还用帕子包了一把。她看着,先是惊讶地想,女人年纪一大,任什么都遮不住呢。化妆品尤其势利,从来只做锦上添花的事。又想,再丑怪也是她们自己找的,真是老来爱俏,或许自我感觉还很好?她转过头去,打算和华东聊聊她的感受。
她发现,华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并站了起来,他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里,同样看着那两个女人。突然他走了上去,女人们立即欢快地放开怀抱,三个人纠结在那里,笨拙地一起移动着。这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令南看得目瞪口呆。有几次,华东正面朝着她,她看到他脸上有了顾盼的笑意。
19
“你很失望是吗?你不知道,人一寂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重新坐回座位的华东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这点小事谁理它们……你,你也别太难过了……”
他喃喃自语着什么,南听了一会才听清,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她一把盖住他搁在桌上的手,希望这个小小的动作能起到鼓舞他的作用,虽然她不知道,来不及的,到底是什么?
“南南,谢谢你,你能来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有些事,你想帮也帮不了的……”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不抽烟也不叹气。
南再次用力握住华东的手,他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他的头发理得纹丝不乱。他想说的就说,不想说的,再问也是枉然。他从头到脚都还是几个月前的老样子……
“来,”他往她的空杯子里头倒上小半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了,“南南,跟我干一杯吧。这种酒你喝了没事的,醉脚不醉头,喝了保你不头疼还能舒舒服服睡一个好觉。”
“你别再喝了。”她伸手想抢下他的杯子,却被他挡住了。
“没事的,傻孩子,你让我喝吧,我没事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连串的话就脱口而出了,“我会陪你,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我要陪你聊天,陪你看书,陪你写作……”
他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摸摸她的脸,“你真可爱……你太年轻了,找个好男朋友吧,然后嫁人……我给不了你什么的……”
她走到他身边,抱住他。
“傻丫头,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都不难过了,你难过什么?来,我们回家。”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出几步远,就抱住一棵树站住了。她看他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想到他说的“醉脚不醉头”,想想要笑,想想又要哭。她走上前去,牵住他的手。
他呵呵一笑,“我没醉!我没醉!……”但是他的手还是伸过去搭住了她的肩膀。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马路,一直走到淮海路上。橱窗里亮着灯、却又淼无人迹的马路,像夜里偷偷开放的花,自顾自地热闹。
“夜色真美啊!”
“是啊,真美!”她表示同意。
“人都只看到眼前的灯火通明……”他望着沉寂的街道,轻轻揽过她,“我想写东西了。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写不了了,我想把你也写进我的小说里去。”
她抱住他,突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那你和我在一起,心情好一点了吗?”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天。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什么最难写吗?是童话。要把没有的东西写出来,真是太难了。”
可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她觉得自己人虽然站在他身边不动,可大脑还是由了她的心思飞速往前转的,酒精让它们跑得飞快,她说,我们说些别的吧,她为什么要离开你?
“因为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就这么简单。”
“我要是她,肯定舍不得离开你的……你信不信?”
“我信。真的,我信。可这是你现在说的话,要是你是我老婆,没准也那样……我们走吧,我有些困了,你也困了吧?”
她跟着他坐上了出租车。她没有把头靠在他胸前,而是抵在了车窗上。飞驰而过的街景像湍急的水,将她埋在心底里的那个念头彻底冲刷了出来。她发现,它像磐石一样坚固。
20
2007-08-23 16:26:03
贾纯:从凌晨的等待短消息开始,到一整天频繁地拨电话,始终都是关机。今天我继续拨你的手机,中午之前是不在服务区,下午一点后又是关机……一直在等待中。
21
女孩把门打开了,把灯也打开了,男人仍旧靠在墙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光顺着他的背滑到了地上,他的脸在黑暗的楼道里显出了模糊的轮廓。
女孩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他一动不动。她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他,你没事吧?
他的身子晃了晃,没事,说着,用手撑着墙转了个身。
忽然他捧起她的脸,用力吻她。她向后倒退了几步,他的嘴唇紧紧跟了过去。她一把推开他,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她又往后倒退了几步。这次他没有看她,从她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到了沙发旁。女孩迅速关好门,赶上来,撑住他的半边身子。她将他一直带到了床边。他的膝盖碰上了床沿,整个人跌坐下去。
“你说,女人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说话啊!”
他瞪着女孩,她只是摇头。她转身想走,他一把抱住了她,“女人为什么会那样?”
她的身子跌了跌,很快她伸出手,扶住一边墙壁。她低下头,去掰他的手。男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放。他的眼睛里起了细密的、网一样的血丝。
“……别……别……我想爱人,好好地爱……”他把头埋到了她胸前,肩膀开始一上一下地抽动,“……认真地、温柔地……爱……一个人……”
女孩不动了,任他抱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松开了,他把脸埋进了自己的两只手里。
女孩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退到沙发旁坐下了。
“我想爱,想好好地爱,好好地被人爱……”男人的身子往下滑,“没有人可以爱,也没有人爱我”,他开始摇头,“没有人可以爱,也没有人爱我……没有人……没有人……”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突然转成了几声轻微的呻吟,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女孩走到床边坐下,神色有些慌张。“你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痛……”男人抱住头,“小点声儿……头……痛……”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到了他脖子下面,按着揉着。
“有没有好一点?”
“水……”男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女孩起身倒了杯水,自己先喝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把杯子放到一旁小桌上,重新在他身旁坐下。她扶起男人,来,喝水了。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她拿起杯子放到他的嘴边,他低下头,就着杯子喝了几口,突然他咳嗽了起来。女孩一手拿杯子,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男人吊住了女孩拿着杯子的手,她往外挣了挣胳膊,他的手往上攀了攀,把她吊得更紧了。
但他很快就松了手,干呕几声后一把推开她,扑到床边不停地吐着。他的身体在打晃,脸色愈发地白了。女孩搀住他,从上往下,用力摩着他的后背。终于他停住了,张大嘴吸了几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定定地瞅着女孩。
“……你回来啦?”
她没说话,张开双臂,从背后拥住了他。他的头向后仰,枕在她肩膀上,闭上眼。她替他拨开额上的头发。她的手指插入他发里,摩挲着。男人抖了抖,缩了缩身子。
她开口问他:“好一点没?”
男人低下头,“不要离开我……”
女孩的手停住了,她闭上眼。
“我爱你。”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女孩的手指尖微微打着颤。
男人慢慢躺下了。
她把他的头轻轻托起,放到了一边枕头上。
“别……别……”
“我是去拿毛巾给你擦擦脸。”
男人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22
2007-08-25 11:38:18
贾纯:你没事吧,玉米说你没去上班……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呢?
23
南静静地看着华东,她忽然想起西走后的第一个夜晚,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坐到深夜,心里就起了一阵酸楚。她走到门后拿了条毛巾,开门出去。
夏夜的微风徐徐而吹,她走过去,坐到他的面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明明看着他,他的形象却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她手底下的皮肤是松弛的,它们软软地敷在一滩水的表面。她替他脱了鞋,松开裤带,发现他已经有了肚腩。温热的毛巾在他胸前铺开,然后他在她手掌底下顺从地翻了个身。她细细擦拭着他的后背,热气从她的手指间扑扑飞了出去。
她拉过毛巾毯盖在他身上,起身关了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淡淡的月光透进来。
华东翻了个身,脸冲着她,短短的头发刺刺地擦过她裸露的手臂。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拨了拨他的头发。
“我会对你好的。”
她不知说什么好,半响,又听见他说了一遍,“我会对你好的。”
她吸了一口气,轻轻搂住他。一会,他又从她的怀里挣了出去,开始打起了呼噜。
她脱了鞋,爬上床,看着背对着她的华东,将脸贴了上去。
贾纯的圆圆脸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忽,但她的眼皮上已经爬满了睡虫,它们沉沉地往下压,将他关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