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木山河
17931100000017

第17章 盐和水晶

我刚上中学,我爸拿来一本书,说这本书你要好好读一下。他并没解释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要好好读这本书。书的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作者却记得:李若冰。此书用现在的话说叫散文游记集,写青海的风光物产。

我开始好好读这本书,大约看了十遍,对青海心驰神往,最神往青海的盐场。盐,对我而言是房后国营小卖店木柜里的青盐粒。在青海,盐的面积比广场还要大,有盐的房子。我回想,我最想住进盐的房子,它差不多就是一座水晶的房子。小时候,我不知世上有没有水晶,以为它只是一个形容词,如“凤凰”这个词,只在词里存在。我觉得世上有两样东西靠近水晶——盐和玻璃,我想来想去,玻璃太通俗而且断面是绿的,水晶就是青海的盐。

我开始怀念青海。我在脑子里给青海盐场添加了李若冰没写过的东西:盐的房子前有一棵树,结着红盐和绿盐,上面落几只白羽毛的鸟;红盐甜,绿盐酸,它们是小白鸟的冰糖;盐房子里生火,烤不化墙壁却冒出香味;如果在盐的地面撒一层葱花,味更香;从屋里往外看,地面盐的缝隙长出青草,水从盐下面流过去,声音如琴琤琮。

我没怀疑过自己的幻想,想多了就成了真的。前几天,我读报上的医学资讯,说乌克兰修建了许多盐房子,病人住进去治好了哮喘以及皮肤病。看到这条资讯,我的反应是:我在盐房子里住过。仔细想,我怎么会在盐的房子里住过呢?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使我想起了少年看过的李若冰的书。李若冰是陕西的一位散文家。

现在,我的年龄可以让我分清盐和水晶,还知道世上有人造水晶。盐的化学名称叫氯化钠,饼干和甜饮料里都有氯化钠。假如实施严格的自我健康管理,含氯化钠的食物都不应该吃,它是高血压症主要的诱因。有些患者毫无道理地把此病归于遗传,医学文献介绍,高血压与遗传无关,它是系统性疾病,不是一个器官而是多器官发病。

我要说的并非盐的罪过,而是盐的神秘。如果它算一种石头的话,这是多么神奇的石头。“味”这个字,说的就是盐。汉语极为精妙地用“轻”和“重”形容盐在食物中的溶量。盐溶于水,溶量饱和之后,水把人漂起来,死海就是这样。盐在人体里的作用是平衡细胞,它强烈地吸水,保持细胞内水分充足,医学称之为潴留。而钾会把多余的水分排出去。

盐比土有思想,比石头多一份灵魂。盐是在人体每一个细胞都旅行过的精灵。盐可以透明——譬如它化于水中无一丝痕迹,但盐粒却是半透明的,如眯着眼睛看世界。盐比砂糖更白,盐粒无论多细小,在显微镜下都是锋棱的晶体。盐有一肚子话却不往外说,尝一下才知道它很“重”。中国人爱说“道”这个字,但并没多少东西得道。道在哪里?或许在盐中。盐在高血压症中的作用,是人的错而非盐的错,错在未得中庸。

“水晶”这个词,只是“水”字用得好。说透明的晶体怎么说?说它水晶。水晶在石头里是不说谎的人,像沉睡的石头突然睁开眼睛。水晶使冰糖变成了庸俗的模仿者。水晶所想,是混沌的石头想透明也可以透明。

盐和水晶是物质界浪漫的分子,也许它们仍在进化过程中。在特定的条件下,比如光速下、纳米下、高速撞击或超高超低温度下,它们会变成更高明的东西。换一种说法,地球上的一切都是碳的不同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