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忙你的吧。”宝玉对着紫鹃一摆手,又凑到黛玉跟前,细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的问道:“妹妹,身上不舒服吗?怎么这样没精神?”
黛玉自打宝玉进门说出的第一句话起,心思就动了又动。乳娘的话声声在耳,乳娘痛哭的样子也历历在目。此时的黛玉,异常的清醒。
初时想到自己初来那日,他为了自己把通灵宝玉摔了。疯言疯语的,把老太太都唬的不轻,然后便总是粘着自己,不论吃喝消遣,但凡自己想要的,他总能变了法子弄来。后来宝钗来了,他对宝钗也一样的亲热,但自己每逢小性儿,跟他闹些别扭,他总要打起千百样的温存来劝说自己。以至后来的种种往事,全都在眼前过了一遍。而自己也一度认为,这个人便是自己终身的依靠。
然就在宝玉的脸贴近自己的脸,甚至他的一呼一吸都能感受的到时,黛玉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是整个荣国府的希望啊!上至老太太,下至洒扫的婆子,哪个不把他当做凤凰来捧着,而自己又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无父无母,无田无产的孤女而已,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攀上哪个宝二奶奶的宝座?
该梦醒了吧?宝钗来时,便有金玉良缘之说;端午节宫里赏下来的礼,只有宝钗和宝玉一样;昨晚的抄捡,只有宝钗的屋子没有人去过,说什么亲戚情面,总要顾的,为什么在给自己东西的时候,那些人一再提醒自己是这里的亲戚,是外人,而抄捡的时候,又成了自己人呢?
该梦醒了!
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黛玉的心中便过了这么多事情,于是她转头看向宝玉时,目光里已经不再有往日的痴念。
宝玉正等着黛玉回话,依照往日的情形,此刻黛玉必然是先掉泪的,然后再哽咽着,把自己往外赶,自己若再陪些小心,她自然也就开心了。可是今天的黛玉,却让宝玉有些捉摸不透,单单看这眼神,他的心里边有些犯傻。怎么林妹妹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二哥哥,我一向这样,时好时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空劳二哥哥挂念,黛玉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黛玉淡淡的说完,便转过头去,从床上坐起来,和宝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疏不亲的样子。
宝玉一愣,从没见过这样的黛玉,这种行事,像是恼了自己,又像不是,说恼吧,她又没和往日一般,对着自己哭骂,说不恼吧,缘何一句话说完,便自顾自的坐到一边去了?
“二爷请用茶。”紫鹃手中端着一个黑漆菊花式托盘进屋,托盘上有一盏茶,还有一碗汤药,汤药是给黛玉的,茶自然是给宝玉的。
“嗯,有劳你了。”宝玉本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紫鹃给他解了围,于是他也不同往日一般和紫鹃玩笑,而是说了这样一句客套话。
“哟,二爷今儿像是变了个人,什么时候起,也对奴婢如此客气起来?”紫鹃轻笑着,把茶递到宝玉的手里,又端了盛着汤药的纯白骨瓷小碗,凑到黛玉跟前,“姑娘,吃药吧。”
黛玉默默点头,不言不语。
紫鹃心中暗喜,原想着黛玉早期哭过一场,这会儿让她吃药,定然要同往日一般不情不愿,不想她竟然点头,于是忙拿了汤匙来,准备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药,岂料黛玉也不等紫鹃转身,便直接接过药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咕噔咕噔,一口气喝了下去。
“姑娘!”紫鹃吓了一跳,惊慌的看着黛玉,问道:“姑娘,苦不苦?”
“嗯,有些苦,不过这样一下子喝下去,总比一勺一勺慢慢的苦好些。”黛玉忍着呕吐的欲望,说完话后又紧闭了双唇,仿佛一张口,那汤药便会立刻吐出来似的。
“姑娘,含一枚话梅吧。”紫鹃忙从一旁的小碟子里拿了一颗乌梅,放入黛玉口中,酸酸的乌梅让黛玉眯起了眼睛,一咧嘴,又吐了出来。
“罢了,好酸。”
“原来妹妹不单怕苦,还怕酸呢。”宝玉沉默了片刻,终于看清楚了黛玉并没有生气,虽然不怎么高兴,但的确没有生气,所以才放心的说笑起来。
“只要不好的滋味,我想谁都不会喜欢吧?”黛玉淡淡的一笑,口中的苦涩渐渐淡去,喉间反倒有些甘甜,不知这汤药里都有什么草药,看来还是要好好地了解一下,这苦尽甘来的滋味,还真是让人有些惊喜。
黛玉不多说话,宝玉虽有千言万语,却见黛玉淡淡的,也不敢十分的造次,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
宝玉一走,雪雁便进屋来,在黛玉跟前小声回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请个大夫来给王嬷嬷瞧瞧?奴婢瞧着王嬷嬷的样子,不太好呢。”
“什么?”黛玉心中又是一惊,忙问:“妈妈怎么了?”
“刚刚咳嗽,竟然吐了一口血痰,姑娘,要不奴婢去回林大娘一声,托她给找个大夫来瞧瞧?”雪雁有些着急,眼圈儿便红了。
“慢着。”黛玉一听雪雁要去回林之孝家的,便急忙喝止她,“你去跟紫鹃说让她去回大奶奶,就说我早起有些着凉,需要请大夫,叫人即刻去请,延缓不得。咱们去看看奶娘。”
雪雁听了黛玉的话,忙上前搀扶着黛玉从床上下来,然后缓缓地出了屋子。
外边太阳很好,只是风有些冷。黛玉没有披棉衣,所以走在院子里,被冷风一吹,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今年的秋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