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离澈怔愣无语地望着那一抹带着失落与迷茫的身影渐渐远去,风吹起她宽松的裙幅似绮丽的蝶翼,想振翅高飞,却飞不出去,而她的双翼,早已是被硬生生地折断。
从景和宫出来,沿着兰渠往飞燕宫而去,烟落只觉得人有些疲乏了,仰首间但见满天星斗璀璨,钻辉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那夜在敛翠湖的画舫之上,船行时搅动湖水星波摇曳,她坐在船尾,独自吹奏着悲戚的玉箫。
回到飞燕宫时,殿门前竟是多了一名嬷嬷和入画一起守着,再细一瞧,甚至是刘公公都在。心下立即觉着不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正欲进殿。
入画却出手阻拦,咬着下唇,涨红了脸道:“娘娘不能进去。”
“为何?”她疑道。
“皇上来了,琴书……琴书在里边……里边侍寝。”言罢,入画头已是极低。
“什么?”她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美眸圆睁,激动地上前一把揪住入画的衣领,不敢相信道:“你方才说什么?”
烟落何曾如此冷眉竖目过,那强大的怒意如陡然窜起的火苗般,瞬间便卷没了入画。入画吓得哆嗦着唇,颤着声,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刘公公见状,忙上前劝阻道:“顺妃娘娘,琴书一届宫女,能侍奉于皇上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此等殊荣,娘娘何必如此动怒?”
“殊荣?”烟落恨恨咬牙,一把松开了入画,冷眸瞟向了刘公公,如同凝结了千年寒冰般冷冽,一个字一个字自口中迸出。皇上已是时日无多,此番侍寝得宠,怕只有曹嫔那等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才会引以为荣。
“娘娘,即便您有再多不满,也不要在此喧哗呀,要是惊扰了圣驾,这责任咱担当不起啊。”刘公公亦不曾见过她这般摄人的气势,心中竟是生了几分畏惧,强自劝道。
冷静渐渐回笼,她眸中恢复一片清明,顺手将入画拉至一边无人处,小声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宫外泛舟了么,何时回来的,怎的也不见来寻我?”
“娘娘,其实泛舟早就回来了,皇上见娘娘没去,随口问了一句。奴婢如实回答了。后来游船回来,入画刚想去寻娘娘,不想皇上却是突然来了咱飞燕宫,说是问娘娘落水后有没有伤着。奴婢一时心里没底,不知该如何说,怕说不好又遭皇上怀疑。好在琴书及时赶回来了,只说娘娘去了织锦局寻丝线,还拿出了她今日出宫去买回来的绣线绣边,皇上这才相信了。本来这风波过去了,奴婢还以为无事了,哪想到皇上不知怎的竟是看上了琴书,要她侍寝,这不,连晚膳都是让刘公公传了进去的,到眼下还没出来。”入画小心翼翼的说着,时不时抬眸看向烟落的脸色,脸色苍白透明。显然她资历尚浅,这等突然之事尚且应付不过来。
愈听烟落愈是心中窒闷,如是说来,皇上此番来飞燕宫,许是怀疑她去私会谁。而此番琴书侍寝,会不会是她的责任?都因为她在太子那边耽误了这么久,才会导致皇上看上了琴书,愧疚之意更深,她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惨白。
少刻,里边似乎有了动静,入画慌忙拉着烟落一齐在殿门前跪迎皇上。明黄色的翘头龙靴,缓缓自烟落跟前走过,她几乎能感受到正有一道犀利的目光自她头顶之上淡淡扫过,如秋风拂过落叶,直激得她头皮一阵战栗。
抬眸但见皇上在刘公公耳边言语了几句,又挥手示意她们起身。烟落只僵滞颔首站着,大气亦是不敢出,微咬下唇,眸光直盯着自个儿的鞋尖,半响不动。终于熬到了皇上携着一同来的嬷嬷缓步去了,她方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手心里粘腻一片,满是汗水。
“啪嗒”,“啪嗒”,是绣鞋着地,莲步轻动之声,寻着这声音望过去,竟是盛装打扮的琴书。心中一紧,琴书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双翅金凤平展金凤钗,穿一袭肉桂粉桃绣银红花朵对襟长褂,那颜色本是容易穿的俗气,然而穿在略略丰润的琴书身上,却格外饱满端庄,更添一抹温婉艳光。如此情形,更教人觉着是刻意为之。
这样的琴书,是烟落不曾见过的。夜色沉沉,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天际滑落,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只觉得眼前不知缘何雾蒙蒙的一片,竟是瞧不清楚琴书婉约的容颜。
脑中思绪翻滚,犹记得,一个午后阳光煦暖的日子。内务府着人送来了初夏的服饰。
“娘娘,做了一宫之主,果然是不同的。你看这料子多好,光是这金线,只怕有一斤重呢。”琴书自箱子之中挑了一件肉桂粉桃衣,娇笑盈然道。
她斜觑了一眼,娇声斥道:“好俗的颜色,我才不要穿呢。”
“俗么?”琴书疑道,径自在自个儿身上比了比,兀自转了个圈,仿佛在烂漫花丛中旋舞的蝴蝶。
“许是琴书身材玉润,很适合呢。就送与你罢。”她笑道。
“奴婢要这么漂亮的衣裳有何用,要穿给何人看呢?”琴书敛眼,一脸寥落道。
她一怔,终归是女子,眼下琴书已是二十六的老女了,又无望出宫,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想觅一良人终身相伴。感觉自己触及了琴书的伤心事,她有些尴尬。于是假装正了正衣襟,一本正经道:“等哪天本宫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就特许你出宫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