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成杰毫无惧色,大声道:“是!”
逼人太甚!风离御紧紧握了拳头,指节寸寸发白。
此时,搁在四处角落之中铜盆里的红罗碳“扑哧扑哧”地烧着正旺,偶尔扬起一星半点火星,那微弱的声音衬得殿内愈加静如积水,连窗外落雪着地的绵绵声响亦清晰可闻。
烟落只是含了极有分寸的微笑,端然站立,静默不语。
“臣以为不妥!”
就在此时,一缕清越的声音终于打破了一室的沉寂。那声音,宛若天籁,徐徐在人们耳边响起,那音调,更是有如魔音一般抚平了每一个人此时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说话之人,正是一直端身立于左侧一列,沉默不语的左相慕容傲。
只见他徐徐出列,躬身双手微阖,缓缓道:“前朝孝文帝年近五十方立太子,且当时幼子生母年方二十,前朝屡番受外戚专权之祸,孝文帝自然有所顾忌。而皇上与皇后年龄相当,以前朝孝文帝比当今皇上,差之千里,安邑郡王着实是多虑了。”
其实,方才一入正泰殿之时,烟落便已经留意到了慕容傲,依旧是清逸俊朗的他,穿戴一袭沉重的藏蓝色朝服,那气质还真真是有几分不相容。他,本应该是不沾染尘世的,可如今却身在这充满血腥争斗的朝堂之中。
慕容傲的话,无疑让她的心中划过一丝清甜的安慰,终究还是有人在乎她的,关心她的。她并不是孤独一个人,她的傲哥哥总是在背后默默帮助着她。为了她的安危,即便是与自己的父亲在朝堂相抗衡,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情意,她错过了,忘却了,应当是她此生所为的最蠢笨之事。
略带感激的目光投向了他,而他亦是回了一抹清逸宽慰的微笑。
慕容傲的语出,使慕容成杰不禁愕然,呼吸渐渐急促,暗自捏紧了朝服一角,他气的直发怵,伸出苍老干瘪的一指,横眉指向慕容傲,隐忍怒气道:“皇后心思歹毒,日后如何能教育好皇二子?戕害妃嫔,戕害龙嗣,如何能不处置?皇上若是今日不处置,如何教众朝臣心服口服?”
慕容傲突然敛衣拜倒,徐徐道:“皇后才思明慧,早年亦是悉心协助皇上登上御座,扫平原太子逆党叛乱,功在社稷。眼下皇后虽然有罪,可依刑部尚书李大人所言,其证据亦不能算是铁证。如因此而草率轻易处死皇后,诛杀有功之人,岂不是行‘飞鸟尽,良弓藏’之事,日后难免寒了开国功臣之心。臣以为万万不妥。”
风离御益发直起身,正襟而坐,凤眸微眯,挑眉问道:“那依左相之见,该如何处置皇后呢?”
慕容傲再次一拜道:“不若暂留皇后名分,遣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以观后效!”
风离御一听,旋即挥手道:“就这么定了,皇后楼氏,戕害妃嫔,有失后宫德仪,念其昔日助朕登基,暂留皇后名分,遣留华寺带发修行,静心思过。无诏终身不得回宫。至于皇二子……”
顿一顿,他微微握拳,深吸一口气道:“皇二子,便交由梨妃抚养,澜影性情贞静,温柔婉顺,比皇后更适合抚养孩子。至于废后一事,朕为了宸儿日后威望考虑,众爱卿就不必再提了。”
如此折中的处置,群臣再无可争,纷纷赞同。
烟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其实,她既然能来这正泰殿,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根本就不在乎这皇后的名分。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梅澜影自小产后,身下一直出血不止,卫风言日后难以有孕,此事她方才已是听说。难道便是这样的原因,所以风离御才要残忍的夺去她的孩儿,还给梅澜影么?然后,从此他们一家四口,再无旁人打搅,倒是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殿外是银妆素裹的冰雪琉璃天地,殿内却是暖意融融宛如春天,唯有人心,阴冷胜雪。
他倒是将她,利用的彻彻底底,利用她坐上皇位,还要她替他生下天资聪颖的皇子以继承皇位,又用她的女儿去换回边疆的和平。最后,再和自己心爱之人厮守?
他,还算是人么?
不知缘何,在得知这样残忍的事实之后,她的心底却是出奇的平静,平静的近乎骇人的可怕。也许曾经有太多太多的残忍冲击过她的心,也许曾经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历练过她的神经,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此刻的感觉,除了平静还是平静,除了麻木还是麻木。从表情到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她端正敛衣,盈然拜倒,低低的俯身飞快地掩饰了她微变的容色,以及唇边,一缕鄙夷。
“臣妾谢皇上英明圣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眸的那一瞬间,她平静如止水的目光与风离御不期而遇。
轻轻一笑,她笑得那样浅淡,好像初秋阳光下恬然舒展的一片枝叶。
可冰冷不见底的眸中,却漏出一缕来不及掩饰的杀意,清晰无比。
他瞧得真切,微微怔愣,收回目光,旋即起身,只拂袖道:“散朝!”平静的语调,不带一丝一毫情感,背身而立,正抬步欲离殿。
“啪”的一声,似是有物什清脆落地的声音,那声音,更像是玉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