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皇家寺庙并不是日日都向黎民百姓开放的,只在每月的初一日。而上次烟落与映月一同去上香,便是此处。
因着风雪,路面凝冻马车不好走,山间则更是难行,是以抵达留华寺的时候,已是向晚黄昏,彼时雪已停。下得车来,被山风一扑,身上便更是觉得阴冷,烟落径自收拾了行装缓步跃下车来。
望向四周,苍茫的雾色,挥散不去的阴沉,四边的山色也跟着有些发沉,苍郁大松掩映下的古刹,钟声悠悠,香烟袅袅,反而让她沉坠的心稍稍沉淀。
正在观望间,有两个年轻的尼姑自寺外小径迎了出来,打量了烟落几眼,问道:“你可是从宫里出来的?住持师傅已经吩咐了我们带你进去。”
烟落略一施礼,跟随着她们,绕过留华寺的正殿和侧殿,一直绕至后山,走了许久方见几间低矮平房,原是留华寺后的庵堂。烟落来过留华寺数次,从未见过尼姑,原来是在这后山,平日里不面世的,倒也是个难得的清净之处。
那小尼姑引了烟落进去,合手道:“住持说,你以后就住这了。今日晚了,住持已是休息了,你明日再去拜会吧。今日可以先收拾下东西,休息片刻。”
烟落欠身笑道:“有劳了。”
入了平房,天已然全黑,这里点了火烛,香烟缭绕,烟落微微蹙眉,这样刺鼻的味道,她略略有些受不了。
环顾四周,这平房虽然低矮,里面倒也清爽,房中一张大卧铺,一桌几椅,摆设十分简单。
奔波一日,烟落也是十分累了,自己又是生产才半月而已,此刻不免觉得疲乏,随意吃了些自己一路带来的饼,勉强裹腹充饥。又脱去外衣鞋袜,便径自上了床榻,和衣而睡。
可愈是倦极,她却愈是辗转难眠。夜里风大,吹在绵纸窗户之上“噗噗”作响,呜咽如诉。她闭眸,静静听着风声,这山里的风,和宫里的是不一样。宫里的风到底是有股阴气太盛的森森凉意。山里的风虽是空旷更冷,可却是清新许多。
屋子里没有火炭,这般冷的天,又是潮湿。寺里的被子,自然无法与宫中轻软的云丝锦被相较,硬邦邦压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即便是自己在尚书府中,也未曾受过这般的苦。
烟落紧紧咬着被子,心中思念着自己的宸儿,百般忍耐,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错付,家破人亡,父亲含冤去了,哥哥娘亲流放,连宸儿也不能在身边。无忧,她的无忧,此时她突然觉着,也许无忧跟随着莫寻去了夏北国,就眼下情况来说,竟还是一桩令人欣慰之事。不然,她的无忧恐怕此时也要落入她们的手中了。不知缘何,她心中相信,莫寻既然救了她,便必定不会伤害她的女儿。
就这般,嚼着思念,烟落昏沉沉地睡去。
睡至半夜,她睡得浑身冷汗淋漓,梦魇不断。恍惚朦胧中总觉着似乎听见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似有一阵冷风夹杂着一抹黑影在她的眼前浮动。
眼皮沉重无比,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只见四周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火烛已是燃至最后,蜿蜒的烛蜡仿佛一树泣血的珊瑚树。突然间,她瞥见墙角处似乎有一包东西,原来真的是有人来过呢。
她挣扎着起床,取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包炭火,足足有十多斤呢。
心中疑惑,这也不知是谁送来的,竟然这么好心。这平房低矮,到了冬日的时候阴冷潮湿,没有炭火是万万挨不过冬日的。她取出一块,寻了个铜盆,借着最后的微弱烛火将那碳点燃。
屋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身上硬邦邦的棉被在炭火的熏烤下,终于也不再那么阴冷潮湿,生了几分暖意。烟落又是倦极睡去。
在寺中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淡,每日的粗茶淡饭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她依旧是皇后娘娘,自然也不敢有人为难于她。可带罪修行之身,自然也不会有人服侍她,少不了要做些粗活。烟落以前在尚书府中,虽是庶出,少不了受人冷眼,亦是常得罪了大娘,被关入柴房之中,不许吃饭。可纵然是这样,也是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的。
是以,没多久,她的双手便已是生满冻疮,惨不忍睹。
然,身体的苦楚总是能忍耐挺过去的,唯有心中的焦急是一日胜过一日。眼看着自己进入留华寺已是将近半月。
半月了,她的宸儿应该满月了罢,也不知眼下情况究竟如何。还有红菱,也不知有没有联系上慕容傲。
天一日日的放晴,可她焦急等待的心却丝毫没有因着好天气而减去半分。她的宸儿每待在宫中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她如何能不急?
这日,她做完了所有的活,静静坐在了屋后的一处大石之上。彼时,正值黄昏,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悬在对面陡峭的山壁上,血红一轮如要沁出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如烧如灼一般,直叫人心里闷住了一般难受。
侧眸,她突然瞧见院中那口青瓦大缸尚且空着,便站起身去将破冰挑来的水灌进去。
“沙沙”的脚步声,突兀响起,她闻声转头,却见慕容傲立在门边,一袭蓝袍,身形清逸俊朗。见她正在担水,忙奔向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桶,大为吃惊道:“烟儿,你怎么能做这样粗重的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