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傲慌忙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来替她擦拭,烟落却挥手示意他不用。
她最后悔的事,便是亲手替风离御打下江山,构陷了风离澈。可是眼下,她即便寻回了风离澈,以风离澈狠绝行事的个性,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自掘坟墓,如今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进退两难,眼下便是她最好的写照了。
想要保住她的孩子,想要与宸儿团圆,想要夺回无忧,指望风离御不过是痴人说梦。
办法是有,确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出路!
良久,也许是过了很久很久,她若无其事抬手擦去嘴唇的血迹,声音有着自己也意外的沙哑,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可有什么好法子?”
语毕,她抬眸直直看向慕容傲,黑暗之中只见她一双美眸璀璨若星辰,光芒四射,耀在天边。交汇的四目中,彼此皆是了然于心。
慕容傲拉起她的双手,轻轻凑至微凉柔软的唇边,仔细亲吻着每一根红肿的手指,满含心疼的目光流连其上,仿佛想将那疼痛全部吻去般。低沉的声音自齿间迸出,字字入耳:“除非,宸儿即位,太后辅政!”
宸儿即位,太后辅政!
这八个字,有如平地惊雷滚过沉闷的天际,在烟落的心中鄹然炸开。又如犀利的闪电劈开昏暗的长空,在一刹那间,将她的脸色映照得雪白雪白……
沉默片刻……
“你说的,其实,我也曾想过。”烟落缓缓垂眸,语气轻盈而忧伤,似随时都会飘走的一缕轻烟。曾几何时,她已经恨他入骨,竟是恨至对他起了杀心。
“你会想过?可是烟儿,你却不会这么做。我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爱之深切,你早已是泥足深陷。所以,你不必当真,刚才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一时气愤不已罢了!”慕容傲兀自轻嘲一笑,依旧握着她的手。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月明星朗,夜风刺骨,卷着山间淡薄的积雪清新缠绵送来,轻轻一浪一浪拂在身上,却似冰刀一刀一刀搁在肌肤之上,寒意无孔不入。
彼此凝视对方的目光,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已不复从前模样,情已不再是那份情,而人,却还是眼前这个人。点滴往昔忆起,千般感伤徘徊,寂静无声,是寒夜最好的解语花。
她知道,即便她心中恨极了风离御。她与他,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若对他还有情,如何对得起自己枉死的父亲,他日去了地下,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爹爹?傲,是你多心了。对他,我早就死心了。”她微微抬眸,眼中含着迷蒙望着他。
他握一握她益发冰凉的手指,拢在胸前,替她取着暖,柔声问道:“烟儿,那你为何……”
她的叹息若冬日了无生气的蝶儿,“我只是担心,自己会成为风晋皇朝千古的罪人。幼子登基,朝根不稳,万一祸及天下,为了我一人私利,而置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罪孽太深,只怕将来会永不超生。”
他将她轻轻拥至怀中,清冽的气息渐渐笼罩着她,沉声道:“这天下,原本就有你的一半,以你的能力,垂帘听政,绝不会比他差!更何况宸儿必定天资不凡,不日便可独挡一面。”
烟落睫毛轻轻一颤,“傲,你觉得我有这能力么?”
他微微蹙眉,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烟儿,我会帮助你,你无需担心!”
“可是……”她仍是犹豫。
“你若不能狠下心来,我绝不会逼迫你,一切只待你自己所愿。只是,苦了宸儿而已,自小便离了亲生母亲……”他侧首静静望着烟落,目光如朦胧月色轻笼在她的身上,竟是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面颊之上那三道粉色的疤痕。
“傲。”烟落神情一怔,自他温暖的怀中缓缓挣脱,旋即正色道:“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问他。如果……”
她突然沉了脸色,眸光灼灼发亮,“我必不会心慈手软!”她的一字一句皆燃烧着滚烫的仇恨。
慕容傲徐徐起身,握一握她柔弱的肩头,认真道:“明日,我来给你送冻伤药。宫中那边,我会为你盯着,一有动静便会即刻来通知你。若我不来,便是无事,你一个人不要瞎想,只好好养好身子便是。”复又执起她的双手,轻轻按至他炙烫的心口,长长叹息一声,语带怜惜道:“烟儿,我会心疼,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么?”
她略有些尴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胡乱点了点头,旋即头埋得极低,呆滞的目光愣愣注视着他的鞋尖,那里已是被山间雪水浸湿了一片。慕容傲他,上山来寻她一趟,也着实不容易罢。
终于送走了慕容傲,烟落神情疲惫地跌坐在了床头,夜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原本微弱的烛火跳跃明灭。
眼看着那烛火便要熄灭,烟落忙伸手护住火苗。望着那渐渐稳住的火星,心内感慨万千,人生何尝不似这微弱跳动的烛火,顷刻间便会覆灭。
窗外风声萧萧,静寂一片。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次日一早,她起身后,按例便去庵堂听讼晨经。其实,她觉得这般靡靡诵经于她是毫无意义的,她的心思,她的人,终究还是在红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