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军医浑身激灵灵一抖,狠命扣了两下头,复又颤颤抬起头来道:“是皇后娘娘称连日来睡眠不好,无法安寝入睡,是以微臣才斗胆给了娘娘一些。”
风离御勃然大怒,“她要,你就给她?朕日日与她同寝,她睡得好不好朕会不知道么?”
风离清眼见风离御已是动了大怒,轻轻挥一挥手示意军医先行退下,又捧了一盏茶到他手中,劝慰道:“七哥,着实不是他的错,算了,你即便责罚于他也无法挽回了,烟落终究是走了。”
“砰”地一声,风离御狠狠一掌击在了案几之上,声音里透着森森的寒意,道:“楼烟落!你很好!”都是他大意了,他说怎的他的小女人突然转性了,如此娇媚,还主动引诱他,原来竟是有这样的后招等着他,真真是让他白欢喜了一场。
那一句“御,我爱你。”着实能令他迷醉至今。只是,若不是她笃定了自己要走,想来是断断不肯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他怎的就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呢,怎的就如此轻易相信她了呢?如今看来,那样深情的告白竟成了她的诀别之语。真是可恶之极!
“去点蜡烛。”风离清轻轻附在玉婉柔耳侧,小声吩咐道,总是这样一片漆黑也不是办法。
玉婉柔微微颔首,摇起一枚火折子,缓缓点上一盏铜鹤衔芝的灯火。幽幽烛火跳动起来,仿若屋内三人交错跳动着的心,烟落的骤然离去,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是吩咐了合军上下皆要牢牢瞒住她的么?”风离御眉心紧皱,顿觉心中烦闷无比,倏地站起身来,撩起皇帐门帘,直愣愣地立在门口,一双凤眸遥遥望向远方,却是目无焦距。如今,她已是远去……
风离清凝滞立于身后,低声叹道:“军中人多口杂,难免会有疏漏。我们即便瞒住她一日,即便瞒住她一月,还能永远都瞒住她么?七哥,也许当初我们就不该隐瞒她,兴许她就不会去自投罗网。”
“她会!她该死的一定会!”风离御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一拳,暗夜静寂,几乎能听见他指节骨骼轻微的“咯咯”之声。他的烟儿,他再了解她不过了,如果早早的就让她知晓,只怕青州尚未沦陷时,这笨女人便已经走了,哪还能等到今日。
只是,她也未免太小看他了,她以为只是这样,他便是走投无路了么?其实,他早已是分出部分兵力自云州、凌城一脉上前包抄定州。风离澈孤军深入,想来也撑不过半年。
等!一切只要等!他便有把握能将定州收回,另外,他已是与尉迟凌取得了联系,不但证实了涵儿的身世,确确实实是尉迟凌的亲子。而且尉迟凌还允诺他见机自青州内部起兵,届时孤军深入,前后无援之人,将会是风离澈!
至于慕容老贼,眼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一线牵则动全局。凉州与灵州楼封贤均已是部署好,且有莫寻的出兵相助,收复两城不过是指日可待。夏北国有了上次血的教训,如今是安守本分,不敢再插手风晋皇朝的家事。
一切,原只需要时间,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已然离开了他。
伸手自胸口取出那枚她赠与他的微型荷包,摊在掌心,夜风呼呼作响刮过,吹起荷包之上繁复的银线流苏在风里呖呖作响,金属碰撞之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只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仿佛还是她悦耳的声音徐徐来自耳侧,“御,我爱你。”
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胸前还留有昨日与她缠绵的温热缱绻气息,却逐渐地,冰凉下去。
和他的这颗心一样,渐渐失去了温热的温度。
风离澈对她的执着,他不是不明白。
伸出一手,轻轻捂住薄唇,方发觉自己的手竟是与薄唇一般冰凉,心痛到没有任何知觉。
一缕寥落的月光终于跃出薄云,无遮无拦洒落在他身上,照的他整个人如冰霜冻结一般。
暗夜过后,明日又将是旭日东升,只是她,再不会陪在他的身边了。
风晋皇朝,永定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南漠国自定州、青州撤兵,持续近三月的腹背受敌之急,终于缓解。
三日后,因着南漠国的撤兵,楼征云派去青州将李翠霞接来军中的人,终于辗转回来了。
这晚,夜色随着薄薄的雾气蔓延于层层叠嶂的山峦之间,仿佛一双最隐秘的手,在黑夜里探寻这人间每一个阴冷或是繁华之地的秘密,随时随地,教人不知所措。
军帐之中,楼征云正在宽慰着自个儿的二娘,亲自倒了一杯凉茶于她解解眼下难耐的暑热。
李翠霞看似十分狼狈,在边疆流放的那些日子,她亦是受了些苦,老得有些厉害,仔细看去,即便是再好的脂粉也已经遮掩不住她下垂的唇角,眼角的细纹,鬓边的几许白发以及松弛的脸容。一身蓝布百姓服饰,如今已是勾破数处,丝毫无尚书夫人昔日优渥的样子。
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似是十分口渴。一壁哭,一壁执着绢帕抹着眼泪,朝楼征云哀泣道:“征云,你派人来青州接我,哪知他刚到,南漠国竟是出兵攻打青州,战火纷飞,城中人心惶惶,我们四处躲藏,吃的有一顿没一顿的,没睡过一晚安生觉。”顿一顿,她又是泣道:“我们整整被困住近两个月,好不容易才从青州逃了出来,谁知才入定州城,南漠国竟又是攻打定州,呜呜。要不是南漠国突然撤兵,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们团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