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过了掌灯时分,偌大的殿中却只燃烧着一支烛火,周遭的暗沉令烟落觉得茫然而麻木,她自殿门口的卫队手中取过一枚火把,挨个将宫灯一一点燃。
微黄的烛光里,但见慕容傲一袭银白色长衣,背身负手而立,如缎墨发披泄而下,一直垂至腰间,只用几缕银线松松挽住。那样的背影,朦胧而又幽远,仿佛隔着几重山,几重水。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又伸手无法触及。
梅澜影此刻正静静倚在他的身旁,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委曳于地,压裙的两带锦心流苏下垂的线条平缓而笔直,如此镇定淡然的气韵,丝毫不惊不惧,不由令烟落心内暗自惊叹。
她从未见过梅澜影如此静雅的气韵,仿佛是山风徐徐吹起浓浓雾气一般,如此镇定的气韵,须得有历尽风霜后看淡世事的清远才能撑得住。
慕容傲缓缓转身,看向风离御与烟落之时,已是一脸平静,如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仿若即便是狂风肆虐,也吹不起湖面之上的半点涟漪。
深广的大殿宇中有着清冷的寒香,似乎是殿中远远廊下的玉蕊檀心梅花开了,疏冷的香气被冷风冷雨一浸,愈加有冷艳的气息。
风离御闲闲翻了翻金边袖口,轻轻甩去在殿外沾染水珠,微微一笑道:“慕容傲,如今戏已然落幕,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怎样?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慕容傲长身直立,清逸如兰的气质依旧,对风离御淡淡嘲讽的话,他仿佛置若罔闻,只是平心静气道:“风离御,你来,想必是有话要问我,就请直接问罢,不必绕圈子。”
烟落已是先风离御一步上前,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缕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她徐徐递上手中的白玉梅花簪,平静道:“傲哥哥,烟落从前一直这般唤你。如今最后再唤你一次,这支白玉梅花簪,也该物归原主了。”
慕容傲眸色黯一黯,伸手接过,抬眸望向身侧的梅澜影,笑意清浅而温柔,依依为她戴上,轻轻抚摸着她梳得整齐的头发,道:“影儿,这支簪子,你一直戴着,别再摘下,好么?”
梅澜影面容沉静,勉力一笑,轻轻颔首。
烟落滞滞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眼中有着难掩的酸涩之意,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呵。犹记得,那****岀府去为鸳鸯枕巾配上绣边,慕容傲去尚书府中寻自己,那晚他送了她这支白玉梅花簪,亦是说过相同的话。
原来,那时他那飘忽惶惶的神情,便是透过自己惦念着心中的梅澜影。“别再摘下”,原来,那一个她一直不解的“再”字,必定是梅澜影曾经摘下玉簪还给了慕容傲。原来,在慕容傲的心中,自己才一直是梅澜影的影子。
涩然一笑,烟落其实并不介怀,也许自己亦是对他没有了从前那般的脉脉温情,才会如此不在乎。
风离御微微握住烟落的手,似是安慰,俊眉微挑,沉声道:“慕容傲,我有一事问你。自从你失踪归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烟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设下的局,一步一步诱我入圈套?”
烟落的手,尚停留在他的手心中,默默感受着他手心之中传来的暖暖温度,不语。其实,这亦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究竟慕容傲是将她当做替身,慰藉心中的思念,还是从来只是利用她。如今,即将知晓答案,她的心中竟是没来由的有一丝紧张。
慕容傲望一望身旁的梅澜影,眸光眷眷,复又望向烟落,缓缓启唇,声音仿若三月檐间的风铃,泠泠轻响,极是悦耳,“烟落,对不起,我从来都是在利用你。”
烟落面容微白,却只是徐徐笑一笑,又问道:“从万灯节我们相识那夜,就开始了么?”原来,残酷的现实,便是连这点纯洁美好的回忆都要无情地玷污。
慕容傲也不否认,只是颔首道:“那夜,我自万灯节上遇到了你。初初我只是觉得你有几分相似影儿,心中便留意下了。后来,随着与你的几次接触,我渐渐萌生了一种想法,我知道,风离御一直记恨我曾为了影儿背弃兄弟情谊之事,所以……”晚风自窗棂的缝隙间无孔不入地吹了进来,撩起他鬓边发丝微微浮动。
风离御冷冷接过话,道:“所以,你了解我,但凡是你看上的女人,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去破坏去阻止?对么?”他深深吸一口道,吸入满心满肺的凉意,冷哼一声道:“到底是兄弟一场,相交相知多年,你倒是十分清楚我的脾气秉性。你一直对梅澜影一往情深,为了这样的一往情深,你甚至不惜背弃我们兄弟间的情谊。如果,短短三年,你竟是移情别恋于烟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要娶她为妻。你知道的,我定会百般阻扰。如果我不阻扰,那当初你为了梅澜影的背弃于我,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教我情何以堪?”
慕容傲的笑容极是浅淡,仿若天边浮云掠过,轻轻道:“是的,所以,一年来,我一直隐瞒得很好,只在即将大婚之时,才突然地让你知晓。而你,必定以为我是刻意隐瞒,益发地相信整桩事的真实性。”
风离御长眉一轩,亦是邪气笑道:“该不会,我与烟儿的相遇,也在你的设计之中罢。那你当真是谋虑深远。我与烟儿相遇那日,我去酒楼,原本就是想查探你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