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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部 画扇

这世上悲伤阴暗的事情也许很多,但因为有些开朗乐观的人在,所以人生在世多令人舍不得离去,活着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只要心不阴霾,每天总会有些快乐的事在等着。

第一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哎,你听说乔家昨晚那件怪事没有?”

“啊——嘘——小声点,我也听说乔家小姐新婚之夜发了疯,把姑爷给砍死了……阿弥陀佛,我是念佛的人,这等造孽的事怎么好端端给乔家老爷遇上了?”

“亏得乔老爷吃斋念佛乐善好施那么多年,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当真是造孽哦。”

“嘘……乔家的人来了。”

街边窃窃私语的人们转过身去各自依然干各自该做的活儿,面对乔府的轿子依然笑着点头,“乔老爷好早。”

乔家是长汀这个地方几十年的老主,家财说不上万贯,但至少富甲一方也不夸张。乔家大小姐秀秀生得虽然称不上貌美如花,倒也容貌娟丽,长汀的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多也暗自做过梦娶上秀秀做老婆,这一辈子就不愁了。当然经过昨夜那档子事之后大家也无不庆幸——幸好做姑爷的不是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乔家秀秀是昨天晚上成婚的,姑爷是个外来的年轻人,据说成婚前暂住在乔家。大概这么一来二往两人生了情谊,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不料乔家欢欢喜喜地把一切事情操办整齐,喜筵吃过后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过不到一炷香时间只听洞房里一阵尖声惨叫,大家破门而入的时候就见新郎已经惨死斧头之下,新娘手握斧头已然惊吓成疯见人就砍。昨晚人人都知道乔老爷嫁女,出了这种惨事也是转眼人人都知道了,窃窃私语乔老爷的女儿是否从来就有问题、是撞了邪还是见了鬼、要不然就是乔家和那新郎有仇、更或者已然猜测到秀秀是否真是乔老爷的女儿,说不定乔老爷设计陷害老婆生的私生女儿……

乔家对自己家门出的怪事绝口不提,乔老爷的轿子匆匆过去,后边跟着顶小轿,也被乔家仆人抬着,匆匆进了乔家大门去了。

“咦?不见乔老爷有什么外地亲戚,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好事之人等乔家轿子过去继续在背后探头探脑。

“大概是新郎家的家人来收尸的吧?我听说那新郎被乔家小姐砍成了两截……真惨……香馍馍吃不成还赔了条命进去,可见人不能贪心想着什么麻雀变凤凰,咱穷、就是要认穷……”

“你们瞧他们下轿了。”有人对着乔府门口压低声音说。

众人遮遮掩掩地偷目看去,那两顶轿子里前头下来的是依然腰板笔直身材高大的乔老爷。乔老爷姓乔双名盘石,今年不过四十五岁,乔家小姐秀秀年方十八,秀秀还有个妹子菱菱十六,乔夫人与乔老爷同龄,却已去世多年了。后边轿子下来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看模样约莫二十二三,街上人一瞥眼间已有些惊叹之声——这年轻人长得并不丑,甚至相当秀美,只是一双眼睛黑瞳特别大,黑幽幽的全无神采,看着有些吓人。

“啊……这位公子我在南剑镇见过的,听说是乔家姑爷的朋友,本拿着喜帖是来道喜的,却变了来收尸,真是可怜。你看见他的眼睛了吗?好大一双眼睛,他却是个瞎子。”

“可惜可惜,这位公子瞎了眼还来给朋友道喜,看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何公子请。”乔盘石撩起长袍下摆先行引路。

后边瞎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乔府的仆人扶着他跨过门槛,“何公子小心。”

“爹……”乔府院子里一个女孩正蹲在花盆边上不知找些什么,见开了门先冲了过来,猛地看见有生人,退了两步,“爹。”她正是秀秀的妹子菱菱。

“这位是紫芝的好友何公子,二丫头你还不快去换身衣服见过何公子。”乔盘石看了菱菱一眼,皱起浓眉,菱菱在花盆里不知找些什么,弄得满身枯枝杂叶,幸好身边的何公子看不见,否则成和体统?“二姑娘好。”年轻人已然含笑开口,“在下天生目盲,姑娘不必多礼。”

菱菱怯怯地看着年轻人,“你的眼睛好黑好恐怖。”

“菱菱!”乔盘石脸色一沉,“你还不快回房去!在何公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爹——”菱菱被乔盘石训斥,脸色一变突然哭了起来,“爹爹骂我……我……我又做错什么了?”“何公子,这丫头天生有些问题,咱们屋里说话。”乔盘石阴沉着脸,瞪了菱菱一眼,“你还不给我回房去!”

“爹——”

乔盘石不理背后的震天哭声,“让何公子见笑了。”

“啊……没有……没有。”何姓年轻人虽有些吃惊,但脸色未变,仍是温颜微笑,看似脾气甚好。

走入大堂,迎面是已在新房搜查了一夜的官差,“乔老爷,这是凶案地点,你怎可带着外人进来?这人是谁?来人啊,给我带出去!”当差的长汀镇捕头名叫唐大虎,见乔盘石带了个年轻人进来,官威发作,一迭声喊了起来。

“唐捕头,这位公子姓何,是紫芝的朋友。”乔盘石忙说,“他姓何,双名太哀。”

“太矮?”唐大虎“嗤”地一笑,“怎么有人起个名字叫‘何太矮’?你嫌你老娘给你生得不够高吗?我看也不会嘛,人虽没用,个还不矮。”他围着年轻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阵,“乔老爷,这种可疑人物你怎可随便放他进来?天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说不定是个……”他念叨到一半突然一怔,喃喃自语,“何太哀、何太哀,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

年轻人并不生气,依然脾气甚好地微笑,像是旁人说他“太高”还是“太矮”他都深有同感,丝毫不觉得有辱及自身。

“头……”旁边一位衙役怯生生地戳了辍唐大虎的肩头,“头儿,他就是那个何太哀啊……”

“哪个何太哀?你少胡说八道装得见识比你老子高明……”唐大虎仍未醒悟,瞪了衙役一眼。

“唐捕头。”乔盘石尴尬地插口,“他就是那个‘二十三弦何太哀’……”

唐大虎猛地一愣,“啊!”他大叫一声,见了鬼一样瞪着眼前温颜微笑的瞎眼年轻人,“你你你你……你就是何太哀?我的妈呀……”

“我是紫芝的朋友。”何太哀既不生气也不着急,“本是给他道喜来的。”

所谓“二十三弦何太哀”,是这几年市井江湖一个传奇人物。他先是个琴童,一手古琴弹得京城广负盛名,十四岁弃琴不弹,突然起兴学武。他既是个瞎子,又不见得擅长臂力,却偏偏学的一门金背大砍刀法,学了几年,弃武不学,他改了做生意广卖绸缎。绸缎卖了几年,眼看着做下去说不准变个陶朱公第二,他却把生意送给了朋友,自己闭门读书去了。此人一则不见得行侠仗义、二则不见得武艺高强、三则不见得家财万贯、四则不见得无恶不作,却因为怪异行径大大地有名。人人偶尔心下想起都暗自羡慕,不免常常妄想“如若我是何太哀,我当如何如何……”唐大虎自然也这么妄想过,却不料今日一见,这何太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好端端一个正常人,不知为何能捣鼓许多名堂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紫芝究竟出了什么事,唐捕头可以说与我听吗?”何太哀叹了口气,“他是个心很软的滥好人,出了这种事我很替他难过。”他口中说的“紫芝”正是被秀秀一斧头劈成两截的新郎官,邹紫芝。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唐大虎自从知道他是“何太哀”以来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对何太哀大起敬意——这世上能把万贯家财随便送人的人实在不多,他要是送给我唐大虎该多好?“大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秀秀和邹紫芝入洞房不到一炷香时间,还在门外的人就听见里面惨叫的声音,破门而入以后就看见秀秀拿着斧头,而新郎官已经死了,那血还留在那里,你可以去……”唐大虎尴尬地笑,何太哀是个瞎子,要他看也看不见,“呃……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问过了,邹紫芝和秀秀平时相好,从来没见争吵,但是你也看见菱菱那样子,说不定秀秀的脑子也有些问题,啊,乔老爷我纯是就事论事,你千万别生气。”

乔盘石却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女儿……唉……”

“紫芝现在何处?”何太哀问。

“在他房里,仵作刚刚检查过,明日就要下葬。不过那有点儿……”

唐大虎话还没说完,何太哀微微一笑,“我去看看他。”

这人似乎不怎么伤心嘛。唐大虎诧异地看着他慢慢摸索着去里屋的背影,心下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何太哀勾结了什么武功高强神秘莫测的江湖高手暗杀了邹紫芝?随即摇摇头,他快被莫名其妙的血案逼疯才会这么妄想。

“何公子我带你去。”认出他是何太哀的衙役很是奉承这位年纪轻轻的怪人,两三步赶过去扶住何太哀,“这里。”

邹紫芝的房内泛着浓重的血腥气。何太哀似乎并不介意地嗅着,突然说:“我可以摸摸他吗?”

“呃……”

唐大虎刚想阻拦,何太哀已经伸手摸了下去,“他被人砍断腰骨……这一下至少要有个五六百斤的力气,唐捕头你确信秀秀有这个力气吗?”

“我也怀疑过,但是人若发起疯来有什么力气难说得很,你没见发了疯的秀秀,那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喊砍喊杀,我看就是一头牛也给她分尸了。”唐大虎斜着眼睛看何太哀手指摸着邹紫芝的伤口,那连仵作都不敢摸。看他一双整齐的手指沾满血迹,看起来甚是恐怖,他自己却瞧不见。

“好锋利的斧头……新房里的斧头……”何太哀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他从邹紫芝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沾满血的破布。”唐大虎接口,“可能是临死太痛苦从哪里撕下来的吧?”

“血布?”何太哀慢慢地说,“啊……这就是红盖头……”

红盖头?唐大虎瞄了那块已经变成黑色的破布一眼,果然那布角挂着穗子,真是新娘头上披的红盖头,心下不由得一阵发毛,“他揪着这东西干什么?”

“那只有他和新娘才知道吧?”何太哀终于放弃了摸死人,“我想去洗洗手。”

唐大虎求之不得,看他那一双血手比尸体还令人恶心,带着何太哀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何公子从前也曾这样摸过死人吗?”

“没有。”何太哀含笑回答。

呸!第一次就摸得这么自然?唐大虎毛骨悚然,速速引他到花园洗手,“这里有水,你在这里洗好了。”他恶心得懒得带他去天井打水,眼见花园草地上有个浅洞,昨夜正下了场雨,洞里面积了不少水,欺何太哀目盲,引着他到水坑里洗手。

“这里是……”何太哀双手一触那水,“雨水……这里从前是不是摆着什么东西?”

厉害,一摸就知道不是井水。唐大虎应了一声:“这里本来放着好像是一块凿坏的大寿山石,乔老爷说大小姐出嫁家里要整顿整顿,就把那块石头搬走了。”搬走之后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因此雨后才有积水。

“好大的一块石头,痕迹居然有这么深。”何太哀居然又用手指去碰触那坑水的水底,这年轻人看似衣冠楚楚,应是喜好整洁的人,死人也摸、泥土也摸,不知道什么是干净吗?唐大虎暗自翻白眼。

“头儿,头儿。”房里搜查到最后,正在整理物证的衙役悄悄地过来,“这玩意儿我们要不要带回去给老爷瞧瞧?”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唐大虎皱眉。

衙役递过来的是一把团扇,“一把扇子,在秀秀房里捡到的,上面扭扭捏捏地写着情诗,肉麻死了。”

“双燕复双燕……”唐大虎念了一句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不必带回去了。”

“那么给我吧。”何太哀微笑。

“你替我还给乔老爷,唉!伙计们回衙门!给老爷交差去。”唐大虎眼见搜查已毕,招呼一声匆匆离开,乔家的案子可是大案,他虽然糊涂懒散,但也不敢怠慢。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何太哀手持团扇,指尖轻轻触摸着团扇上刺绣的诗句。这是李白的《双燕离》,秀秀什么时候绣的这团扇?诗句之下,秀秀还绣了一双燕子。

新娘子有一把绣着悲诗的画扇,对象显然不是新郎,难道是为了旧情人杀人?她若不愿的话可以不嫁,又何必血溅三尺、她又为什么发疯?若是稍微留心一点读过些书的人就该起疑,但是唐大虎和衙役要么糊涂敷衍,要么唯唯诺诺,却全然不当一回事。手持画扇的何太哀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